小時候看過一本蘇聯小說,叫《時間啊,前進》,書名甚合吾心。最感漫長的是每個人的童年,那時深恨表盤的時針,分明不動,所謂“占著茅坑不屙屎”,仿佛它把時間,包括單調無味的景物拽住不動了。此情景又有一本蘇聯小說的題目作證:《漫長漫長的童年》,是巴什基裏亞作家卡裏姆所作。
時間如水裏摸魚,從手裏嗖嗖滑脫,搖頭擺尾向遠處而去。在驚詫流年之餘,我想起那部書的名字:時間啊,前進。還前進呢?這是什麼話,多麼專製無情。而我喜歡的話是:時間啊,後退。恨不能用一根繩係在什麼結實東西上拽住不鬆手,讓時間停滯,每天停半小時也好。我曾想把軍用背包帶係在暖氣管子上,以腳蹬牆,邊拽邊念:時間啊,後退。
我感到時間比過去短多了,無論年月日,均如此。時間在縮水,在缺斤少兩,在搗漿糊。不知道這裏邊的原因是什麼,是不是和臭氧層洞穿有關,和人們搞轉基因有關?不清楚。我看過一些關於時間的書,譬如《時間的起源》,看看,書名就有點巫術的意味。時間是一種客觀存在,還是人類賦予的一種觀念?書中大談格裏高利曆法之類,對吾等獲取時間毫無益處。而且在看這類時間書的時候,時間又白白流走不少。很羨慕那些不用時間進行表述的人,如海明威的朋友格雷戈裏奧-富恩斯特,他說話是這樣的:那時佛羅裏達的天氣還沒有這樣壞。或者,科西馬爾(哈瓦那以東的漁村)的辣蝦還沒有傳到露台飯店的時候。這裏麵有一個神秘的道理,不能說年月日,因此格雷戈裏奧活到了104歲,盡管他沒有放棄每天抽6支雪茄的習慣。還有人不知自己哪一年出生,這就更好了,年齡不往上增長了,好像白撿來的一樣。
時間像可耕地麵積一樣越來越少了,而鍾表越來越多。液晶技術的發明,使各處充滿了閃爍著綠眼的時間密探。微波爐、空調機、收音機、手機、台曆,有人家裏的坐便器都有時間顯示。到底想幹什麼?一個人坐臥舉止無不受到時間的提示,這就是症結所在:超量生產的鍾表剝奪了時間。也就是說,鍾表和時間形成了反比。我們要像壓縮非法開采的小煤窯一樣壓縮鍾表的生產,履行嚴格審批的手續,防止時間過量流失。
我建議,把家電的液晶顯示用膠布蒙起來,恢複敲鍾和打梆子的文化傳統,電台不許隨便報時,讓時間回到我們中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