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認識一位年輕朋友,他無疑屬於好學的那種人,對什麼都知道一些,特別是流行的東西,譬如電腦,功放與音箱的匹配。但他沒有熱忱,他的精力被各類的知識耗散了。我很替他惋惜,他這個年齡中種種生的喜悅都被扼殺了。

樂趣常常和無知有關。譬如我已經是知青的時候,仍不知道人之交媾是怎麼一回事。這在目前的眼光看來,顯然是驚人的無知,但我因此在當時擁有男孩的純樸與探索熱情,這種傻瓜狀態比從小就有性經驗的練達要接近人性。倘若你以博學的姿態告訴兒童:牛郎與織女原本是無生命的石塊,在天上毫無靈性地運行,他們從不幽會,就無異剝奪攥在兒童手心裏的糖塊,使他們無法沉湎於神話的喜悅了。清人詩雲:“敢問牛郎織女星,是誰先過鵲橋來?”作此詩的人,顯然有生活的樂趣,這比精通文學知識更令人愉快。維多利亞時代的傑出詩人丁尼生曾在詩裏寫道:“每分鍾有一人死去,每分鍾有一人誕生”,講一種定數。與他同時代的數學家巴貝奇寫信告誡丁尼生,此詩應改為“每分鍾有一人死去,每分鍾有一又十六分之一人誕生,否則世界人口將沒有變化。”丁尼生目瞪口呆。

說實話,目前的教育假如不是為了升大學,而升大學與謀職無關的話,學不學實在沒什麼意思。許多陳腐、簡陋、徒具知識外殼的東西被塞人新鮮的富有創造力的頭腦裏,使孩子們對活生生的生命和世界失去了興趣與認識能力。在所謂學問當中,即使最前沿的學科,也隻為經濟發展提供某種速度,而科技繁榮的弊病已使全人類日趨受害,與生的樂趣沒什麼幹係,科技人員亦不過謀生而已。一個不拘精通什麼學的人,看到滿樹桃花而無動於衷,這個人就已經完了,心竅全淤死了。如果一個人對從生到死的每個步驟都已了解,他還活得下去嗎?我們活下去的理由之一,是不知未來會發生什麼事,樂趣由無知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