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作家朋友謀麵聚首,常會說到各自讀得很有興趣的新書,這是自然到幾乎無意識的事,既在釋放閱讀獲得的新鮮啟示和快感,也在有意無意地向對方推介。我由此獲益匪淺,得知剛剛出版了一部哪位大家的翻譯作品,或是國內文壇冒出來某位新星的超凡脫俗的新作,成為我閱讀的選擇。今年遇到這種場合,有朋友問我,你看過《俄羅斯日記》?不等我回答,對方便說出他的感動,阿瑩部長真是個作家。還是等不得我作出反應,他緊接著辯證關於阿瑩是個真作家的理由,這本《俄羅斯日記》寫得很不一般。他列舉了幾本作為“一般”出訪異國的遊記,不過是些浮麵原見聞錄記,缺乏稍微一點曆史人文的獨立感受,文字也缺失了優美和情趣。阿瑩恰是在這些文本參照之下,見出“很不一般”的獨俏的風姿來。到這時他又問我讀沒讀過這本書,感覺如何?顯然是要印證他的閱讀感受。我說我讀過了。確實“很不一般”。這部《俄羅斯日記》甚至令我頗為不解,短短的半月左右時間,阿瑩竟然把眼看著的和感觸著的俄羅斯寫成一本近十萬字的書,可以看出曆史上的俄羅斯和現實裏的俄羅斯,還有中間夾著一段的蘇聯,作者目光所觸筆下所係,盡是一個中國作家特殊的也是獨有的曆史性感受,一條河一幢建築一個展館,讓我感受到從沙皇時代到列寧和赫魯曉夫時代,再到普京時代所遺存和所呈現的曆史印痕,透見一個民族從精神到心理的顛覆和熏構的運動過程,真是非一般的遊山玩水賞景觀奇之作。朋友見他的觀點得到呼應,我倆便都有“英雄所見略同”的快慰。這本書已出版兩三年了,之所以到今年才引發如此不同凡響的閱讀反應,我想在於《文化藝術報》的連載,擴大了與讀者的接觸麵。這種純粹個人間閱讀感受的交流,不是某種場合上的捧場,更不屬於看人的眉高眼低的評論,故而應當是真實的可靠的,借此機會傳達給作者阿瑩,添一分自信。
讓我更驚訝的是讀了陝北歌舞劇劇本《米脂婆姨綏德漢》。
陝北是一塊盛產又盛行民歌的天地,看是憤世的和詠歎生活的民歌,生動準確到令人一遍成記;尤其是表白男女情愛的民歌,不僅一遍成記,而且經久不忘。陝北民歌走出陝北走出陝西走向全國,本來屬於交流障礙的方言卻不構成局限,並為中國南北審美情趣差異很大的各方人群都樂於欣賞,確鑿是一個奇跡,足以見出陝北民歌獨稟的氣質。隨著陝北民歌的廣泛傳播,米脂出美女綏德出俊漢的佳話也流傳到各地。榆林地區要搞一部民歌舞劇,把遍地流傳的幾成經典的愛情故事升華為一部代表性作品,無疑是適時而又適宜的富於創造性的思路。去年弄出來一部劇本,邀集西安多位評論家討論,我也參加了,意見紛紜卻都中肯,涉及劇本的基礎性意見,要修改提高,幾乎是脫胎換骨的難題。提罷意見和看法後各人回各家了,不知劇作者該費多大勁才能整出新的劇本來。確實意料不及的是,今年夏天遇見阿瑩,說他寫成了《米脂婆姨綏德漢》歌舞劇本,讓我看看。原來,那次討論會後,他竟動了寫這個劇本的念頭,而且一揮而成了。
舞劇塑造了一個米脂的貂蟬青青,長得漂亮自不必說,卻不是弄得呂布昏頭暈腦的那個貂蟬,而是爽快潑辣透亮開朗的鄉間民女。在她周圍,緊盯著三個性格各異卻獨有一架俊骨的年輕漢子,展開了癡情的追逐,戲劇衝突和衝突中的情趣十分抓人。同樣在這衝突中,把三個迥然不同的青年的個性演繹得十分生動鮮明。當這場愛的追求激烈到不可開交時,我真不知如何歸屬,如何收場,達不到愛的追求目的的虎子會發生什麼暴烈行為,因為按他的性情和當時的生活位置,很容易讓人作出這種猜斷。我的這種猜斷無疑是最愚笨的庸常的思路,劇作家總是以超凡脫俗的構想出奇製勝,製造驚心動魄的戲劇效果,給觀眾以始料不及的心靈衝擊。阿瑩在這裏完成了堪稱絕妙的一筆,虎子把青青和石娃送進了拜婚結親的福地,不僅觀者的我料想不到,鄉間參與婚禮的鄉親也驚詫不已,尤其是拜婚雙方也如同夢裏相逢。我讀到這裏,不由噢呀一聲慨歎,一個頂天立地仗義不蠱的虎子的形象挺拔起來,透出耀耀的心靈之光。沒有說教也沒有表白,驚心動魄的一幕就發生在人物最合理的性格行為之必然,讓讀者的我在這一刻充分回嚼人物的魅力。阿瑩完成了一種美的心靈的揭示,也完成了一個陝北漢子的形象塑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