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家的南窗外,曾經有過一塊綠綠的草坪,那草坪似乎不是人工培育的那種茸茸的綠草,而像是一種帶藤的貼地皮生長的木本植物,因而疏密不一,高低不同,場地中央好幾處還都裸露著黃土,邊沿也極不規則,但使我們感興趣的是,對稱支著的兩副足球大門。小學的時候,一年春秋兩季運動會總是在這裏進行的,雖然在校的體育項目大都讓我汗顏,而每每放學卻總好隨同學們彙聚到這裏來,要麼撲進草坪熱熱鬧鬧踢一會兒球,要麼枕著書包百無聊賴地衝著藍天瞎扯一通。後來似乎是那秋月的一天,有一溜卡車開了進來,在草坪中間倒了許多爐渣,還在爐渣堆的邊上栽下了一排呈長方形的密密的木樁,這時有人講要在這兒建一個開大會用的主席台。天啊,這太可惜了,好端端的草坪就這樣毀了,以後可在哪兒踢球哪兒玩耍喲?
然而,很快就有人發現爐渣裏有很多煤核,這是工業鍋爐燃燒不盡的產物。開始僅有七八人蹲在煤渣堆裏翻刨,很快便發展到有幾十人聚到這兒來撿那煤核了。開始街坊裏很多人都不以為然,然而人家一天下來能撿回二三十斤的煤核也著實讓人眼熱呢,細細算來,僅忙碌五六天,一月的煤錢便能省下一半,況且那煤核做飯炒菜時加幾把,火便像注入了助燃劑,呼呼地往上冒,一會兒便燒得耀眼了,像一顆顆紅豔的火球。
家裏先是善良的母親加入了撿煤核的行列,不過半天工夫竟撿回滿滿兩簸箕,於是母親便喚我也去參加爐渣堆裏繁亂的“爭奪戰”。我開始有些不好意思,可等我提著一隻破臉盆一隻小鐵鏟,來到那個沸沸揚揚的爐渣場,真沒想到竟已聚集了一二百人了,人挨著人沉在爐渣堆裏,隻顧埋頭將混雜在煤渣裏的煤核捏到自己的盛器裏,其他的什麼憂喜都拋到一邊了。我擠到母親身邊僅挖了幾下,便發現那滿眼的煤核,圓的扁的長的方的,略帶著一些灰色,或大或小,混雜在泛白的爐渣裏,隻一小會兒,臉盆底就落下一層了。而且有趣的是,人們撿煤核的緊張勁兒簡直像是在搶呢,一個個手眼並用,幹脆利索,你瞧那麼多人聚混在那兒竟也沒有多大的嬉鬧,隻聽見那鐵鏟挖渣的喳喳聲和煤核落盆的噠噠響,以及家人照應的呼喚彙成的一種繁忙的節奏,置身其間你幾乎會感覺到空中什麼地方,有隻無形的鞭子在驅趕著那群可憐的人們。
我很快便將那隻臉盆撿滿了,匆匆端回家當是一臉的喜悅。父親那些天正賦閑在家,見兒子端回這麼多煤核,竟也露出了許久不見的笑容。而等我再急急趕回煤渣堆,正有兩輛運爐渣的卡車趕來,人們便像聽到了什麼號令,呼啦一下都圍到了卡車旁邊,那三麵車廂板一放,爐渣便嘩啦一聲傾了下來,人們不顧一切地擠到車廂周圍,那股投入勁兒簡直不可思議,仿佛不是在撿煤核,而是在淘金呢,你擠我擁,一反剛剛那種緊張有序的狀態,不時有人為占位為碰撞吵鬧起來,但吵歸吵,誰也不願停下手來爭個我是你非。這時常有體魄強壯的人翻到車上去,用大鐵鍁將爐渣推擁下來,且總會倒到撿煤核人的頭上身上,自然會飛起一兩句俏皮的埋怨和灰色的嬉罵,卻絕沒有人為此跟車上人爭執,一派繁雜歡鬧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