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床鋪下,一直珍藏著好多的小人書,那些小人書放在一隻小小的書箱裏。這些年來,搬了幾次家,淘汰了很多東西,但那隻小書箱卻總是伴隨著我,成了我身邊一個不是秘密的秘密。那隻小書箱還是那年我從老家拿回來的,古香古色,似乎按時下的標準看,也能算個文物了。那外麵塗著濃濃的棕紅的生漆,八個角和鎖扣還是銅質的,不很亮但非常講究,還刻有流暢的花飾,鑰匙很細很長,後來也不知怎的不見了,隨便換了一把鐵皮鎖,今天看去當是不很協調。小書箱的上麵是一塊抽拉的蓋板,嵌在兩邊的細槽裏,蓋板輕輕一抽,小書箱的秘密便袒露無遺了,裏邊整整齊齊放了四排小人書,似乎我對美的認識,對人的理解,對生活的追求,就是從小人書開始的。記得那時小人書也叫連環畫,現在又有人叫“卡通”了。我愛小人書,愛得很早,大概也就七八歲吧,剛識幾個字便有了收集小人書的嗜好。
似乎每逢星期天,我隨父親上街便必定糾纏著要進城裏東大街上唯一的那家少年兒童書店,無論如何要購一冊小人書回來。久而久之,星期天進城買小人書,便成了我們家約定俗成的規矩。倘若哪個星期天父親有事沒有去成,我便要想方設法纏著家人補上。買來小人書,我悄悄看過幾眼,便放入小書箱。然而放不了幾日便呼朋喚友,找一陰涼避風處,大夥擁在一堆,共享快樂,常常是兩三隻手小心地捏著一角,要翻則翻,要靜都靜,若翻不對勁了,翻出事來,便是一陣埋怨。想想那時候也是,擁有一本小人書便似乎有了囂張的資本,可以隨意地指揮誰去搬兩塊磚來,一塊當然是我的,靠在樹下或牆角。我還可以隨心叫誰坐在我的右邊或左邊。有時誰也會鬧點情緒,臉一沉,扭身跑了的事也是常有的,但不用兩日便又嘻嘻哈哈鬧在一起了。
那些新買的小人書我看完了,夥伴們也瞧了,便編上號悄悄放入小書箱,並把小書箱輕輕地推到床下深處,好像減了興趣,然過不了幾日便又要把小書箱搬出來,翻出幾冊舊的小人書來,又招一堆夥伴,實實地擠在哪個背人的屋簷下,癡癡迷迷地看起來,常常看得如夢如醉,手舞足蹈,常常你逗我一下,我逗你一下,鬧得不可開交。如有那悲愴的情節書翻完了,大夥唏噓幾聲,一副進入角色的樣子,且惋惜不過幾分鍾便又嬉笑著四下跑開了。若是那幾集一套的小人書,一時看不完,便互相約好第二天放學後再來看。有誰遇事來不了,必定捎話來等他一會兒再看,常常是看到晚飯時刻家人四處喊叫起來,才依依不舍地回去,晚飯後又相約在路燈下,一站就到了夜裏九十點鍾。待把那小人書看完了,兩腿也麻木得捏一下都不知道疼了。
那些小人書我看過一遍,便放進小書箱扣上鎖,好像很有抗拒誘惑的樣子。然而一旦來了興致便會一個人搬上那小書箱,躲到家裏一處兩三米見方的小庫房裏,推開雜物,席地而坐,獨自欣賞起來。有時實在看膩了,便隨意揀上一兩本,找小夥伴們交換著看,當然要講好條件,一天或兩天必須完璧歸趙,書歸原主。
隻是那小書箱裏的小人書,我一直沒能統計清楚究竟盛過多少本。不過回想起來,我當初數小人書的感覺與今日領工資數鈔票的感覺差不多。有的書翻爛了,我便用香煙盒裏緊貼錫箔的白薄紙剪成條條貼起來;有時書邊卷了,我便一頁一頁撫平了,用手壓緊,然後放在鋪褥下邊,也不管晚上睡覺硌得慌,早晨拿出來,果真壓得平平展展,還帶著暖暖的體溫。小書箱裏那些小人書,我還分了類的,有古代的,現代的,打仗的,和平的。我和那些小夥伴們最迷戀古代的了,像那《楊家將》《嶽飛傳》《水滸》《三國演義》等等,看起來能叫人不想吃不想喝不想睡。有那用電影改編的小人書,內圖多是膠片翻拍成的黑白照,看起來更是新鮮熱鬧,往往電影沒看到,小人書便先看了,有時電影看了,瞅見小人書還想回味,互相補充,餘味不絕,好是滋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