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挹香自從月素分離之後,終日無聊。一日,忽有人遞來一柬,卻是陸文卿的,見上寫著:愚妹陸文卿含淚再拜致書於挹香哥哥文幾:紅顏薄命,儂是可憐;碧海深情,君誠仲愛。方期世世生生同登不老之場,詎知老母心狠,私訂小星於巨室,終朝負氣,逼妹言歸。竊思始入泥塗,終遭局騙,人生之趣,更何有耶?本欲白綾三尺了此殘生,惟與哥哥數年聚首,不別而行,忍乎?是以苟延殘喘,以待哥哥。務祈玉趾一臨,使妹若衷曲訴,則亦目瞑泉下也。臨池淚湧,不盡欲言。
挹香心中本來惆悵,看了這信,更添無限淒涼,乃歎道:"彩雲易散,月不常圓。我原知這幾年中姊妹都要去了,早知如此,昔日應該不要與他們認識。如今認識了,到這個地步,我將何以為情?"心中想著,便出了書房,一路上悲悲切切,欲往文卿家去。
行至半路,忽遇林婉卿家的侍兒,對挹香道:"我家小姐請公子去,為有婚姻大事麵商。"挹香道:"你們小姐難道也要從良了麼?"侍兒道:"大都為此。"挹香道:"好好好,你們都去罷,我金某縱屬多情,也隻得看你們一個一個的去,不能強留的。"說著同侍兒先到林婉卿家來。
婉卿接進,便道:"金挹香,今日請你來,非為別事,欲與你商量一件要事,君試猜之。"挹香含淚道:"更欲何猜?無非為終身之事而已。"婉卿見他這般情形,不覺觸動淒涼,拭淚道:"挹香,你猜得不差。有個覆姓歐陽,字又修,乃是前科的副車,年約二九。人極鍾惜,蒙他見我之後憐愛十分,今欲娶為正室。我想若不早圖良策,再溷風塵,隻怕日後更非了局,故而含糊答應,邀你商議。你想此事可行不可行?"挹香聽了道:"妹妹終身大事,我也不敢妄為計議。今既遇歐陽又修,隻要妹妹自存慧眼,也就罷了。不過我金挹香又要與你分別了。"婉卿含淚道:"君莫再言,令人酸鼻。所幸者你姐妹們尚多,花台月榭,談笑詼諧,不至寂寞。"挹香喟然歎曰:"幼卿姐已從張觀察,雅仙妹又隨洪狀元,素月、寶琴二位姐妹又賦歸與,鄭、陸兩位又被鴇母鬻與人家,你又要去了。日後眾姐妹都是嫁杏及時,你說不寂寞,隻怕非但不寂寞,且要添無限淒涼之感。"說著,便大哭起來。婉卿雖則自己也心如刀搠,隻得忍淚勸挹香。又說了些閑文,挹香說明要去看文卿,訂以明日再來,始別。
一路上迤邐而行,早至文卿處。文卿見挹香至,便一眶眼淚,情不自禁,挽了手同進房中。挹香道:"文妹妹,我一月不至,竟遭此變,究屬如何,可細為我告。"文卿含淚道:"愚妹自遭淪落,憐惜者竟乏其人。後幸識君,蒙垂青眼,原擬薦衾,恐妹之葑菲不足以事君子,是以為之箝口,未敢輕言。詎料’母也天隻,不諒人隻’,竟將妹賣於鴛湖蔣氏,逼妹後日於歸。妹豈忍以蒲柳之姿,舍夫複適。況其人品一切毫無頭緒,觀鴇母之動作雲為,明明置我於死地。妹輾轉熟思,與其後日死在鴛湖,不若今日死在你金挹香知已之前,亦可鑒我之苦衷,憐我之薄命也。"說罷大哭一場,拔出佩刀,竟欲自刎,嚇得挹香六神無主,一把扯住道:"好妹妹,不要這般無誌。可知每事必要三思而行,或者鴛湖蔣氏也是有情之輩,亦未可知。宜先使人探聽消息,然後再作道理。我挹香甚欲挽回其事,若偕你到家,又是迫於不可的了。若蔣氏果亦多情,妹妹你一則脫離苦海,二則可靠終身,我金某愁心亦釋。此時底細未明,徒欲以短見捐身,妹真愚矣!"文卿聽挹香言言中理,心稍挽回,便道:"依你便怎樣?"挹香道:"去喚你母親來,待我來責罰幾句,叫他回複蔣氏,再停幾日接你。我便使人去探聽,可去則去之,不可去則別籌良策,何必如此之造次耶?"文卿點頭答應。挹香便命侍兒去喚鴇母到來。不一時鴇母至,挹香怒說道:"你這老虔婆該死,為什麼將女兒造次許人?今日幸虧我到這裏,否則你女兒已作夜台之物矣。如今你快去回複前途,叫他停幾天來接,我來善言勸你女兒。但是這家蔣氏是何等樣人家,其人有多少年紀,可是有情之輩,你可以實而言。若有藏頭露尾,我探聽了出來,哼,你不要後悔。"鴇母便答道:"金公子聽稟:前日老身有個結拜的姐妹來說,嘉興蔣少峰乃富家公子,初斷鸞弦。因女兒往玄妙觀進香,被他在三清殿覷見,便托我結拜妹子到來,說及願出白銀三千兩,娶為繼室。老身因思女兒年已如此,不可再待;老身有了三千銀子,也可度此一生。況其人甚是鍾情,年紀差長我女兒五歲,二十五歲也不為大。至於家中過度,不要說今世用不盡,就是來世也用不盡哩。我句句真言,公子不信,去探聽可也。"挹香道:"能得如此,也就罷了。"鴇母辭出,挹香對文卿道:"據他所說,尚可去得。你且放心,待我差人往嘉興探聽確實,望你萬勿輕生。"文卿點頭答應,挹香始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