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經朱素卿門首,正欲進去,忽見假母出來,迎著挹香道:"金公子,你好久不來了。如今我們素卿女兒已從了一個杭州的陳老爺去了,有兩方手帕、兩首絕詩在這裏,叫我對公子說,因為離別有牽襟之慘,未免增難舍之心,是以繡詩於帕,留贈公子,並囑公子自己保重。"挹香大訝道:"媽媽,這話真麼?"假母道:"老身怎敢騙公子?"挹香道:"素妹妹想是想得不差,但我情何以遣耶?"說著流淚,隨了假母入內,替他討詩。不一時假母取出,呈與挹香,卻是一方白素的帕,一方銀紅的帕,上繡絕詩兩首雲:墮溷飄茵感落蕤,章台柳色亦堪悲。
而今尚幸逢芳侶,一棹西湖款款隨。
其二情天情地覓情真,鍾在君家第一人。
君太鍾情情太摯,每教杜牧暗傷神。
挹香看了詩,又流了一回淚,便問道:"陳君是何許人,素妹妹幾時去的?"假母便答道:"前月十三。這陳老爺乃是一個禮部主事,在京授職,如今己同女兒進京去了。"挹香道:"你們女兒難道做他的二夫人麼?"假母道:"雖是側室,卻比眾不同。"挹香道:"這是何故呢?"假母道:"陳老爺伉儷素來不睦,所以在著杭州,不同進京。女兒到京中去了,居然與正室一般的看待,豈不是比眾不同的?"挹香聽了稍慰,又嗟歎了一回,藏了手帕歸家。
明日午後,又至婉卿家來,婉卿接進道:"昨與你商量之後,晚上他來,我已許了訂期,後日迎娶。"挹香道:"好妹妹,你真個要去了麼?我想昔日挹翠園三十六美同敘,何等快活,何等熱鬧。如今水流花謝,都要分襟,言念及此,曷勝怨恨!"婉卿道:"金挹香,你的心我也明白,但此時節亦迫於勢之下得已耳。"說了一回,見天色已晚,婉卿命擺酒與挹香同飲。席間說不盡分離之態,描不盡悲切之情,直飲到月上花枝,星移鬥轉,方才撤席安睡。
到了明日,婉卿忽然想著呂桂卿亦有從良之念,已定於出月初三日於歸,便對挹香道:"你可知桂姐家的事麼?"挹香道:"什麼事?"婉卿道:"他也定了歸計了"。挹香道:"怎麼說?"婉卿道:"他已訂盟汪幼蘭了。"挹香道:"有這等事?汪幼蘭是何等人,何豔福若此?"婉卿道:"聞得這汪君乃是一個極鍾情的人,與桂卿姐姐倒也契洽十分。如今他的假母已經先嫁人了,桂卿姐姐定於出月初三成宜家之禮,你倒沒有曉得麼?"挹香聽罷,見呆了半晌,十分著急道:"我去看他"。別了婉卿,逕向幹將坊而來。到得桂卿家,果見門前冷落,車馬杳然,像個閉門辭客的情景,便至內庭。
桂卿見挹香到來,心中想道:"我若以直而告,他是個鍾情的人,悲悲切切,又要惹出許多惆悵,添我許多惆悵。反不如與他尋氣一番,或搶白一番,待他怪了我。免得添這許多悲切,日後亦免他憶念不休。"想定,使坐在榻上。挹香進內見了桂卿,淚流滿麵,上前抱住了桂卿道:"好姐姐,你為何要棄我而去?這汪幼蘭好福氣嚇?"桂卿暗忖道:"怎麼他已知了?"便假裝怒容,將挹香一推道:"你這負心薄幸之徒,我待你也不薄,你為何影兒也不到?我也曉得的,我之葑菲陋質,不和與你交契,如今你也不要認識我,我也不來認識你。我本來要從汪幼蘭作歸計去了。"說罷便哭。挹香聽了十分不解,暗思他為何出此不情之語?又一想,恍然大悟,莫非他恐我悲傷,作此伎倆騙我,使我好怪了他,免此一番悲切。咳,桂姐嚇桂姐,你的伎倆隻好騙別人,那裏騙得過我?便大哭道:"好姐姐,你也不要這般了。我知道你恐我悲傷,故說此話。我素來深知姐姐多情,那裏肯信你。"桂卿聽了,不覺情隨感發,珠淚頻流道:"金挹香,你真我之知己也!如今既騙你不信,隻得實訴你了,還望你不要慘傷,我心亦安。我所訂之汪幼蘭,人甚鍾情,家亦富足,現擇於出月初三於歸,適因恐你悲戚,故以小計騙君,使你怪了我,庶免你一番離別牽裾之痛。"挹香道:"我本茫然,昨於婉妹處得聞此言,心中十分懊惱。我想昔日眾姐妹花濃雪聚,何等歡娛,如今一個個分襟判袂,叫我怎不悲傷!"說罷含淚歸家,一麵飭人往嘉興打聽蔣少峰,一麵備幾件助妝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