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時間觀日落,翌日淩晨觀日出,再遊東海岸、西海岸。所謂東、西海岸,是在1500米的接近峰頂懸崖峭壁上,依偎鳥飛絕的險境人工修造的近7公裏的世界最高最長的棧道。天邊的雲海如寧靜的大海無波,戰戰兢兢走在棧道上如行走在大海邊,或俯視,或鳥瞰,山崖上淩空豎立的“司春女神”,“少女開懷”和“巨蟒出山”等等絕景,令人震撼,令人驚倒,令人徘徊不允離去……
啊!三清山!
向造化致敬,向造化膜拜吧!
語言在這裏顯得蒼白無力!
昆明印象
來昆明次數多了,對昆明的印象,也就像千層糕,夾心餅重迭著,錯綜複雜,相互滲透。那印象反而變得朦朧,模糊,“昆明這都市,罩著淡黃的斜陽,伏在峰巒圍繞的平原裏,仿佛發著寂寞的微笑”。這,並非我的印象,是一個十四五歲的流浪少年,後來成為大文學家的艾蕪在我最喜愛的人生讀本《南行記》開篇的一段話。
那是1925年秋天,艾蕪赤腳草鞋,從四川大山裏步行來到這裏,昆明留給他的第一印象。
引我走上文學之途的,一是歌德的《少年維特之煩惱》,二是艾蕪的《南行記》。少年艾蕪懷揣七個銅板、七雙草鞋,離鄉背井步行流浪到昆明,四處碰壁,經受“人生哲學第一課”,並由此開始他在雲南邊陲、緬甸、印度等東南亞的流浪。當我也成了少年,在學校圖書館看到他1935年在上海出版的第一本小說集《南行記》的時候,我就被他抒情的,傳神的文字深深打動。在全校作文比賽中我得了第一,學校獎給我一摞子書,其中有歌德的《少年維特之煩惱》、《浮士德》等,我也到了“煩惱”的青春期,但我沒有墜入維特與綠蒂那種感情糾葛,而是沉迷於艾蕪描寫的大西南神秘,野性的流浪生活中。也許從那時起,我就向往當一個歌德、艾蕪那樣的作家,向往艾蕪式的浪跡萍蹤的“自我奮鬥”。
並由此悟出:人生不過是一趟旅遊,人來到世間走一回不過是時空的旅遊,足下的旅遊,精神的旅遊。記錄人生經曆、體驗的足下與精神的文字,便是文學。
三十而立之年,我出席全國四次文代會,在北京見到了古稀之年的艾蕪先生。我們湖南幾位年輕作家,相約去四川代表團住地拜訪這位以《南行記》《續南行記》斐聲文壇的前輩,談的不是十年文革的災難,也不是柱著拐杖坐著輪椅來開會的老作家老藝術家的遭遇,而是艾老少年流浪的,恍如隔世的有趣經曆。《山峽中》那個令人憐愛的野性十足的“野貓子”,茅草地的偷馬賊,克欽山中的馬幫,老人的記憶仿佛仍停留凝固在半個世紀前的流浪歲月。
今天我重蹈艾老的足跡,第一次來到昆明,相去已半個多世紀,自然昆明已不是“寂寞的微笑”了。
那時我擔任一家文學雜誌的主編,以“組稿”的名義來到多年夢想的雲南昆明,接待的是《滇池》雜誌的同行。昆明給我的第一印象是,高原特異的高曠一塵不染的天空,街道兩旁高挺的冠蓋刺破藍天的樹,那時的滇池碧波蕩漾,清澈見底。登西山龍門,去滇池邊大觀樓欣賞天下第一長聯:“五百裏滇池,奔來眼底。披襟岸幘,喜茫茫空闊無邊!看:東驤神駿,西翥靈儀,北走蛇蜒,南翔縞素。高人韻士,何妨選勝登臨……”昆明這個曆史上曾經建南昭國都城的高原城市,果然神駿得不同凡響。那是唐朝盛世時期,包括現時雲南全部、貴州、四川、西藏、越南、緬甸一部分的國家,創造的燦爛文化非同小可。由清代名士孫翁所作的180字長聯,垂掛於大觀樓臨水一麵的門柱兩側,號稱“古今第一長聯”。大概也承襲了盛唐、南昭時代不可一世的風範,讀來令人蕩氣回腸。
那次從昆明出發,沿艾蕪足跡南行,到達西南邊陲西桑版納、打洛,在邊防戰士協助下,甚至“非法”闖入緬甸境內。當然不是步行流浪,坐了兩天汽車,車在雲霧山中穿行,霧中山崖上黃燦燦的野花,眩目入眼,卻有個不吉的名字:死人花。在景洪結識兩位業餘作者,帶回他們的處女作稿件發表,此後他們都成了作家,也算不虛此行。
我也在回來後寫有中篇小說《打洛火狐》,在北京大型刊物發表並收入中篇集中。第一次雲南之行,北上至四川成都、峨嵋、樂山,到成都遺憾的是再也見不到我的文學啟蒙者艾蕪,他已結束了他的人生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