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事情就這麼順利地發展的話,或許我的故事就沒有這麼曲折了。半年後,“文化大革命”開始了,在那個瘋狂的年代,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有人開始造謠中傷父親,說他的那台削竹機器是剽竊美帝國主義的技術成果,陰謀顛覆社會主義來之不易的政權,是個不折不扣的走資派。想用美帝國主義的黃色東西腐蝕蠢化愚弄廣大的勞苦大眾。
一年內,父親的命運急轉直下,由紅色勞模成為階下囚。那時,父親的嶽父已經變成了區革命委員會副主任,他自然不能容忍自己的女兒去嫁給一個已成為階下囚的“走資派”。於是開始利用職權百般幹涉這樁本來還算如意的婚姻,硬是要棒打鴛鴦散,把我母親鎖入深閨,並叫人秘密找來了葉加祥,當麵問他願不願意與我母親成婚。
那時候,我母親已偷偷有了身孕,她孤苦無助悄悄地坐在僅一門之隔的閨房裏,提心吊膽地想聽葉加祥的那句關係到自己生死前景的話。因為她清楚地知道,葉加祥是喜歡自己的,無論是從他看自己的眼神,還是一個看似無意實則有意的小動作。特別是他剛分配到竹器廠時,他那種看著自己的眼神和一次無意間經過葉加祥的單身宿舍時,正與廠長黃東仲喝酒的他正吧唧著滴酒的嘴唇,含含糊糊地說道:
“春妮遲早是……是我的,你信不信?”
“你吹牛,鬼才信呢。”黃東仲發疑了。“誰不知道春妮這個丫頭眼光高得很,父親黃書記那坎不好過呢……”
“你……你才吹……吹牛呢,這話是……”葉加祥突然停頓了一下並四處瞧了瞧,才附在黃東仲的身邊小聲嘀咕開了。
“是……是黃……黃書記親……不,是……是我嶽父親口對我說的。”
“噓……真是?”黃東仲半信半疑,直盯著滿臉潮紅的葉加祥,“當時還有誰在場?”
“黃春桂。”此話落地有聲,把個黃東仲聽得愣了愣,黃春桂是自己親舅,是鄉裏的會計,木訥寡言,正派得出了名。
聽著兩個人嘮叨的酒話,躲藏在牆角的我母親氣出了眼淚,她真想衝進去掀了兩人的酒桌,可最終還是忍住了。
她回家後與書記父親大吵了一場,為了息事寧人,書記父親答應以後再不提此事後,這件事才算罷休。
哪知道,今天這舊事又被任區革委會副主任的父親重提,我母親焉能不驚心動魄呢?
空氣仿佛也開始沉悶了,一種壓抑的氣氛在四周開始擴散,一會兒後,葉加祥開口了。
“黃書記,”葉加祥由於緊張依然用的舊稱呼,“也許您不知道,我父親從小就給我訂了一份娃娃親。”
“你可以提出來解除婚約嘛。”父親的嶽父擲地有聲。我母親明顯地感覺到那份力量令葉加祥不寒而栗全身略為顫抖了一下。
“可……可是,我卻和她圓……圓了房……”
當時我母親清晰地感覺到書記父親的兩道劍眉上提,一聲幽長的哀怨如火車的長笛深鳴,一副徹底絕望的神態現在想來都覺得不寒而栗。一雙充血的雙眼仿佛要噴出兩束火,把葉加祥焚燒個粉身碎骨。
事後,我母親才知道葉加祥那天所言純屬子虛烏有,他可能恪守了一個讀書人的準則與道義:“朋友妻,不可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