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船來到了湖北秭歸——南方楚國的發源地,出了兩位赫赫有名的人物:楚國三閭大夫、愛國詩人屈原及與匈奴和親的美人王嬙——王昭君。後來經過西陵峽,切身感受了“新灘、泄灘不算灘,崆嶺才是鬼門關”。目睹了“蓮沱三漩”的險惡精妙,如履薄冰地繞過了“笑水”——一種泡漩水,最後來到南津關,宜昌城已依稀可見,無論船員還是乘客,懸著的心總算放下來了。長江這才重新展現了其波瀾壯闊的廣闊水麵,重現了“孤帆遠影碧空盡,唯見長江天際流”的雄偉壯觀。
張善子、張大千兄弟倆在宜昌換了直開上海的大輪船,速度比三峽的小火輪快很多,經過了武漢、九江、安慶、蕪湖、南京,最後抵達了上海。張大千生平第一次坐輪船遊覽了大半個中國,沿途的旖旎風光讓他大開眼界,撼動了他內心深處那種對於自然萬物的與生俱來的感悟,對他以後的山水畫創作有著不可忽視的影響。
十裏洋場的上海,高樓林立、流光異彩、富麗堂皇,對於剛從內地來的張大千來說,感覺像做夢。二哥帶他逛了一些字畫商店和書店,他極為喜歡,心裏馬上蹦出一個念頭:原本就不想去日本學什麼染織技術,上海的書畫界實力雄厚,莫不如就留在上海一心一意學畫畫。當他鼓足勇氣將這個想法告訴二哥時,二哥先是沉默不語,然後很耐心地分析道:“八弟,你這個想法,也不是沒有道理,這也是一條正道,為兄的本應同意,不過,臨出門時,爸媽是叫你跟我一塊兒去日本,讓你去那邊學染織,以後才好給家裏,給你三哥幫忙。對於爸媽的心意,我不能違逆,這是其一;其二,如果是這樣,把你一個人留在上海,你剛出遠門,無親無戚,人生地疏,為兄的也實在放不下心……”
張大千也別無選擇,隻好放棄這個念頭。不過,在上海所親眼目睹的一件事,對張大千內心的震動很大。陰霾的天空,浮雲如鉛,上海各界正在為先後去世的辛亥革命的大功臣——黃興與蔡鍔舉行追悼會,作為早期的革命積極分子的張善子帶著弟弟也去了。會場的氣氛熱烈、隆重、莊言而悲痛,人們看著兩位將軍的照片,回憶著他們的豐功偉績,都禁不住潸然淚下……
在這次追悼會上,張善子回想起自己的革命經曆,想起與自己同歲的蔡鍔,雖然英年早逝,卻轟轟烈烈、萬人仰慕,自己生性耿直,不善於迎合權貴,對阿諛奉承、吹噓拍馬更是不屑一顧,才致參加革命時間很長,到頭來卻無一官半職,除了給家人帶來無盡的麻煩和磨難,至今一事無成,政界上默默無聞,藝術上也無很深造詣,觸景生情,不覺悲傷不已。
張善子見到了很多熟人,有的是同盟會上認識的。有些熟人見了張善子,很是驚喜,忙不迭地走過來真心真意地問候張善子兄弟倆;也有已經混了一官半職的,開始對張善子還很熱情,但聽說他還是一介“白丁”時,馬上就變得倨傲冷淡,判若兩人。這種勢利之人之態,令張善子十分尷尬難受,張大千則極為詫異不平、憤憤不已。張善子難忍心酸,走到會場所設的文筆桌前,心情複雜,飽蘸濃墨,為二位將軍敬寫挽聯:
公皆臨煙上將,舉世辛勞,天下何人不識君!
吾乃無名下士,舉生奔走,世上焉知我是誰?
二哥被勢利小人冷落使張大千十分氣憤:二哥辛苦革命一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何況張家為此付出了慘痛的代價。雖然至今仍無一官半職,也沒有什麼不平衡的,隻可恨那些“一闊臉就變”的人,一當官就六親不認,將友情、親情等置之腦後。如果是這樣的話,張大千寧願一輩子都不當任何官,也不願做這樣的卑鄙小人。張大千在心裏暗暗發誓:一、不當任何官,哪怕再大的官,也堅決不做;二、萬一自己以後真的發跡了,不論是如何飛黃騰達,哪怕是再有名,再有錢,也一定要禮賢下士,平等待人,尤其重友情,重親情,重義氣,絕不做那種一有錢、一當官嘴臉都變的無恥小人!
在張大千的一生中,果然沒有當過任何官——他多次拒絕了做官的機會,甚至連黨派都沒參加過,一直保持“自由之身”,即使他後來變得很有名,變得很有錢,他還是保持本色不變,一直平等對人,禮賢下士,提攜後進。
民國時期,中國人去日本留學或經商,也不用辦什麼簽證,隻需買一張船票即可。張氏兄弟要去的是日本的京都——位於日本本州島。這裏氣候宜人,風景優美,是日本著名文化古都,不但旅遊業十分興盛,工業也極其發達,尤其是紡織業,是日本最大的紡織中心。張大千要去的學校,叫“京都公平染織專門學校”,相當於後來的中等專科學校。他所學的主要專業是染印,即把有關的顏色或者圖案,如何給染或印到布、綢、錦、緞等織料上去,是染織、染布而非染紙。
兄弟倆租了川上根夫夫婦倆的兩間房作棲身之處,川上夫婦對中國文化有著濃厚興趣。張大千初來日本時,學業繁重,時間安排很緊湊,對於那些采取“西式教育”的課程,因為用英文授課,張大千絲毫不感到費力,但對於日本文學、日本曆史用日語教學的課程,他宛如聽天書,不知老師所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