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海外巡航(1 / 3)

裏姆斯基從彼得堡起程前夕,巴拉基列夫到高加索去嚐試礦泉治療,穆索爾斯基下了鄉,居伊也搬到了他的避暑別墅去了,伏因哥哥又離開了家去實習巡航,家人都到芬蘭境內維保格附近的索尼盎——薩呂島去避暑。大家都走了,可裏姆斯基卻接到命令,要乘阿爾尼茲號快船出航到科琅什塔德,並與一艘剛剛裝置完畢的船同在那裏過夏。

隨著航船離港前的最後一聲長鳴,裏姆斯基感到音樂也遠離他而去了,繁榮的碼頭使他厭惡,甚至大海也無法撫平他內心的波瀾,他絕望地想著夢一樣的從前,“啊!再見,聖彼得堡,再見,我的朋友們……”

經過在科琅什塔德兩三個月的停泊,阿爾尼茲號拔錨啟碇,離別了俄羅斯駛向英國的格累夫杉德。船一到達英國,便開始定製新的桅杆,這樣一份繁瑣的工作使阿爾尼茲號在那裏整整困守了4個月之久。其間,裏姆斯基與他的同學們不失時機地到倫敦去遊覽名勝,到希敏寺、鍾樓、水晶宮等處觀光。裏姆斯基還在柯汶特花園劇場聽過一次歌劇,但這時的裏姆斯基似乎已經有些漠視音樂的召喚了,他不想讓自己再一次沉浸到那難以擺脫的痛苦——同音樂離別的痛苦中。

阿爾尼茲艦上共有4名海軍少尉候補生,而且與裏姆斯基都是同班畢業的。他們和幾個工程師的助手,以及幾個機械工程師住在一間小的房艙裏,不得擅入將軍們的士官室。艦上也不把責任重大的任務派給他們這些少尉候補生,隻叫他們輪流協助哨兵看守、·望。因此裏姆斯基有很多空閑時間。船上有一個很像樣的圖書館,這樣他倒可以趁機看不少書。當時的思潮也影響到這幫年輕的少尉,在他們一夥兒人之中,有進步派,也有保守派。進步人物中,摩道文是傑出的人才,而保守派則以巴克諦亞維夫為代表。這時,波蘭境內開始興起民族革命運動,摩道文對波蘭人民的同情使他與巴克諦亞維夫之間時常產生爭執。裏姆斯基完全站在摩道文一邊,他們一同反對出身貴族、極為傲慢而且強烈擁護奴隸製度的巴克諦亞維夫。

1863年2月下旬,意外的命令下來了。由於波蘭的民族革命運動已經擴大,如火燎原,一時謠言四起,都說外國秘密運軍火到利堡海岸去援助波蘭人。政府方麵下令讓阿爾尼茲號即刻駛回波羅的海,在可以看見利堡海岸的地帶巡航,不得讓任何軍火輸入波蘭境內。這時,雖然裏姆斯基一夥青年心裏充滿了不可告人的憐憫和同情,雖然他們都深信對受俄羅斯壓迫的兄弟民族抱以同情的確是正義的,然而迫於長官的命令,身不由己,他們隻好無可奈何地跟隨已全速航行的軍艦去為侵略者盡忠效勞了。

離別了多霧的英國,途經北海,遇到了強烈的旋風。海嘯使人膽戰心驚,強勁的旋風掀起一個又一個巨人般的大浪,整個艦艇好像一葉孤零零的樹葉在浪濤中打著旋兒,呼嘯的風聲水聲混在一起,使人辨不清東西南北,隻有艙裏的羅盤針疾速而靈活地轉動著,艦上的海員全在劇烈的嘔吐著,似乎要把胃也一股腦兒地吐出來。整整兩天,一點兒熱的飯食都不能烹調,平日裏喧鬧的船艙一下子安靜下來,人們的神情都沮喪極了。而這時的裏姆斯基卻興奮異常,他望著艙外一個個撲過來又濺成千萬朵浪花兒的大浪心潮澎湃:“多麼神奇的海呀!偉力與造化無人能敵,他的聲音,他的臂膀何等堅實,似乎一切都能容納其中,得以升華與淨化”,他的耳中充斥著小提琴那流暢如水的聲音,一會兒木管也參加進來,似乎是波濤掌股中的小船,但清晰可辨。接著,銅管那如金似鐵的聲音如雷貫耳,他瞬時間辨不清是音樂在響還是更大的巨浪又滾滾襲來,他感到自己已是海的一部分,海在召喚他,他的心像蒙上一道陽光織的輕紗,既溫暖又迷惑,他似乎已經醉了……

阿爾尼茲號在利堡海岸停留了將近4個月,偶爾才到利堡或是波朗金去運煤和糧食。也許艦艇的巡航嚇退了那些企圖給反抗的波蘭人以軍事上援助的人們。裏姆斯基總是站在甲板上眺望遠處無邊無際漫長的海岸,在別人眼中毫無生氣的地方他卻覺得優美極了。那舒展的曲線給人以律動不已的感覺,音樂與自然的吻合大概在這裏是接近完美的吧!在望遠鏡清晰的鏡頭中,出現了一個渾身泥土的波蘭小孩,他追逐著正在退去的海浪,歡叫著像一個將軍在乘勝追擊。一會兒,海浪又無可阻擋地反攻回來,小孩反應敏捷地向回跑著,不時回頭看著撲過來的海水,沙灘上留下一串小巧而清晰的腳印,不過馬上就被無情海水覆蓋了。裏姆斯基看著孩子那無憂無慮的身影,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他的心早已飛到了永不複回的童年,眼前的戰火硝煙早已被遺忘得一幹二淨。

7月,阿爾尼茲號巡洋艦被編排到由司令官亞曆山大·尼耶夫斯基指揮的艦隊中,整個艦隊的大部分船隻都在科琅什塔德集結。當艦艇一到集結地,裏姆斯基便設法匆匆到聖彼得堡以及葛洛文家去了一次。因為是夏天,他的母親、哥哥以及巴拉基列夫、居伊等這些朋友都不在聖彼得堡。可喜的是,正好約翰·施特勞斯當時正在帕夫勞斯克擔任指揮,因此一個熟人也沒遇到的裏姆斯基在心懷無限惆悵回隊報到之前,有幸欣賞了格林卡的《馬德裏之夜》。

裏姆斯基一到艦上,他們的艦隊就出發了。一直到了船駛出國境,進入公海,他們才知道此行是受命到美國的紐約去,並與艦隊內的其他船隻會合,也才知道此行的目的完全是關於軍事方麵的。自從波蘭民族革命運動之後,各方麵都預測俄英難免一戰。而他們的般隊就是要在戰爭一旦發生時,給大西洋中的英國船以威脅。為了要出其不意地到達美國,艦隊采取了向北的路線,因為這樣一繞道,他們就回避了從英國到紐約的常路,而且不至於在路上遇到任何船隻。途中為了裝煤,艦隊在基爾停留了兩天,關於此行的目的也不許任何人透露,大家都處於一種緊張的情緒之中,一種臨戰的恐慌感籠罩著艦上的官兵。在基爾補充了給養之後,他們就直駛紐約了。這次航程大部是靠張帆行駛的,因為他們的煤是無法應付這麼長的航程的。在艦隊悄無聲息地航行了兩倍於英國北部的路程後,便再也沒有碰到別的船隻。進入大西洋後,他們的船被颶風阻擋,雖然張滿了風帆,強烈的逆風卻仍使他們數日不得前進一步。天氣又冷又濕,船員們的心也被這未卜的天氣搞得亂極了,一種強烈的思鄉之情縈繞在每個人的心中。裏姆斯基明顯消瘦了,也許我就要走入地獄了,可是我還沒有完成我最宏偉的願望啊!

船在驚風駭浪中顛簸得厲害極了,艦隊的所有船隻都無法烹飪。就這樣,船開始橫渡旋風的路線。按照那時的季節,旋風是從安提利海的海麵出發,沿北美洲海岸出海洋而到達英國海岸的。一天,他們發覺船隊已經進入一個旋風的地帶了,氣壓的驟降和空氣的沉悶都預告了旋風的來臨,風愈來愈緊,而且不斷地改變著方向,波浪也愈來愈大。他們隻能用一個很小的帆。到了晚上更是雷電交加,海濤怒吼著奪人魂魄,整整一夜,每個人都穿著救生衣準備隨時應付船毀的災難。清晨,氣壓的上升告訴大家旋風已經過去,原來艦隊是穿過了離它中心不遠的右翼,一切總算平安無事,大家都長舒了一口氣,此時大家說得最多的即是“上帝保佑”,“上帝與我們同在”。

在美洲海岸附近,艦隊橫穿了墨西哥灣暖流。早晨站在甲板上看見海洋的顏色已經完全改變了——從灰綠色變成了一種不可思議的藍色——那時,海員們真是驚喜交加,因為這意味著目的地就在眼前了。四周不再是冷峭刺骨的寒風,而是華氏72度半的晴朗,讓人愉快的氣候。人們仿佛一下子就進入了熱帶似的。飛魚不時從水裏跳出來,好像是在為船隻護航。晚上,海洋裏閃爍著美麗的粼光,輕輕蕩漾著的海潮使所有的人忘記了此行的使命。第二天一切照常,可是到了第三天的早上海水又恢複了灰綠色,天色灰暗,寒風凜冽,水溫一下子就降低至華氏39度,飛魚也沒了蹤影,原來船又進入了一個與暖流相平行的寒流控製的水域,仿佛前兩日的航行是一個不可思議的夢。好像一個喜愛幻想的人一下又回歸到冷酷的現實中——死亡與生存隻是遙遙相望的兩個字眼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