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黃震遐先生寫得如此坦白,所說的心境當然是真實的,不過據他小說中所顯示的智識推測起來,卻還有並非不知而故意不說的一點諱飾。這,是他將“法國的安南兵”含糊的改作“法國的客軍”了,因此就較遠於“實際描寫”,而且也招來了上節所說的是非。
但作者是聰明的,他聽過“友人傅彥長君平時許多談論……許多地方不可諱地是受了他的熏陶”,並且考據中外史傳之後,接著又寫了一篇較切“民族主義”這個題目的劇詩,這回不用法蘭西人了,是《黃人之血》(《前鋒月刊》七號)。
這劇詩的事跡,是黃色人種的西征,主將是成吉思汗的孫子拔都元帥,真正的黃色種。所征的是歐洲,其實專在斡羅斯(俄羅斯)——這是作者的目標;聯軍的構成是漢,韃靼,女真,契丹人——這是作者的計劃;一路勝下去,可惜後來四種人不知“友誼”的要緊和“團結的力量”,自相殘殺,竟為白種武士所乘了——這是作者的諷喻,也是作者的悲哀。
但我們且看這黃色軍的威猛和惡辣罷——
恐怖呀,煎著屍體的沸油;
可怕呀,遍地的腐骸如何凶醜;
死神捉著白姑娘拚命地摟;
美人螓首變成獰猛的髑髏;
野獸般的生番在故宮裏蠻爭惡鬥;
十字軍戰士的臉上充滿了哀愁;
千年的棺材泄出它凶穢的惡臭;
鐵蹄踐著斷骨,駱駝的鳴聲變成怪吼;
上帝已逃,魔鬼揚起了火鞭複仇;
黃禍來了!黃禍來了!
亞細亞勇士們張大吃人的血口。
這德皇威廉因為要鼓吹“德國德國,高於一切”而大叫的“黃禍”,這一張“亞細亞勇士們張大”的“吃人的血口”,我們的詩人卻是對著“斡羅斯”,就是現在無產者專政的第一個國度,以消滅無產階級的模範——這是“民族主義文學”的目標;但究竟因為是殖民地順民的“民族主義文學”,所以我們的詩人所奉為首領的,是蒙古人拔都,不是中華人趙構,張開“吃人的血口”的是“亞細亞勇士們”,不是中國勇士們,所希望的是拔都的統馭之下的“友誼”,不是各民族間的平等的友愛——這就是露骨的所謂“民族主義文學”的特色,但也是青年軍人的作者的悲哀。
四
拔都死了;在亞細亞的黃人中,現在可以擬為那時的蒙古的隻有一個日本。日本的勇士們雖然也痛恨蘇俄,但也不愛撫中華的勇士,大唱“日支親善”雖然也和主張“友誼”一致,但事實又和口頭不符,從中國“民族主義文學者”的立場上,在己覺得悲哀,對他加以諷喻,原是勢所必至,不足詫異的。
果然,詩人的悲哀的豫感好像證實了,而且還壞得遠。當“揚起火鞭”焚燒“斡羅斯”將要開頭的時候,就像拔都那時的結局一樣,朝鮮人亂殺中國人,日本人“張大吃人的血口”,吞了東三省了。莫非他們因為未受傅彥長先生的熏陶,不知“團結的力量”之重要,竟將中國的“勇士們”也看成菲洲的阿剌伯人了嗎?!
五
這實在是一個大打擊。軍人的作者還未喊出他勇壯的聲音,我們現在所看見的是“民族主義”旗下的報章上所載的小勇士們的憤激和絕望。這也是勢所必至,無足詫異的。理想和現實本來易於衝突,理想時已經含了悲哀,現實起來當然就會絕望。於是小勇士們要打仗了——
戰啊,下個最後的決心,
殺盡我們的敵人,
你看敵人的槍炮都響了,
快上前,把我們的肉體築一座長城。
雷電在頭上咆哮,
浪濤在腳下吼叫,
熱血在心頭燃燒,
我們向前線奔跑。
(蘇鳳:《戰歌》。《民國日報》載。)
去,戰場上去,
我們的熱血在沸騰,
我們的肉身好像瘋人,
我們去把熱血鏽住賊子的槍頭,
我們去把肉身塞住仇人的炮口。
去,戰場上去,
憑著我們一股勇氣,
憑著我們一點純愛的精靈,去把仇人驅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