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之樹 ——柯岩答客問(3 / 3)

問:您的長篇小說《尋找回來的世界》發表後,特別是在中央人民廣播電台連播之後,在青年中引起了強烈的反響;改編成電視劇後,在整個社會都掀起了巨大的波瀾。我們想知道,您是怎樣選擇這樣一個重大題材的呢?您是怎樣熟悉那種生活的?您還打算繼續寫嗎?

答:青少年犯罪是一個世界性的問題。每一次戰爭和大的社會動亂之後,青少年犯罪的數字必然會激增,成為較長時期內難以解決的社會問題。這是一個帶規律性的現象。

但可惜,不是每個人都認識這一客觀規律的。因此,在粉碎“四人幫”之後幾年,還有著不少數量的刑事犯罪分子這個事實,使得許多人困惑、悲觀、失望,有的甚至對我們的社會主義製度發生懷疑。我為這些人感到深深的遺憾。

青少年犯罪既然是個世界性問題,又是牽涉到社會治安及千家萬戶的大事,所以世界各國都在想方設法解決這個問題。早年,蘇聯的馬卡連柯在解決戰後流浪兒及其再教育問題上對世界作出了巨大的貢獻。目前,世界各地的社會學家、犯罪學家、心理學家、教育學家也仍在競相研究。我們中國是怎樣解決“十年動亂”後的這一問題的呢?舉世為之矚目。應該說我們中國在對付犯罪的問題上有自己獨特的方法,在長期實行革命人道主義教育改造的方針下,

又創造了工讀學校這種獨特的樣式。它既不同於蘇聯馬卡連柯的工學團,又不同於西方國家的感化院及某些特殊學校,它有著鮮明的中國特點。

這是中國人民對這一世界性問題的回答,也是中國公、檢、法機關及中國的社會學家、教育學家、心理學家、犯罪學家在這一世界性問題上作出的獨特貢獻。

那麼,我,作為一個作家,又恰恰接觸過這方麵的生活,有著強烈的興趣和真切感受,就自然而然地想把這方麵的生活再現出來,作為對這一世界性問題及這一段時日的曆史回音,奉獻給中國人民和世界人民。

我是怎麼熟悉那段生活的呢?那該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

1949年,作為一個年輕的創作人員,我參加了北京市全麵取締妓女、消滅賣淫製度的工作,在一位老文藝工作者的帶領下,和公安局的同誌一道,進駐了婦女生產教養院。這段時日不但使我強烈地感受到新舊社會的對比,加深了對黨的感情和理解,同時也引起我對社會問題包括犯罪問題的深刻興趣。我曾不止一次地到監獄、勞改場所,各種類型的教養院、孤兒院、少管所……去調查訪問,深入生活。1955年,當北京成立第一所工讀學校時,我便以“一個青年教師”的身份深入到工讀學校生活了近兩年,直接參加工作。

這期間,我曾耳聞目睹了多少令人難以置信、甚至是無從想象的人和事啊!

生活中的美與醜、崇高與卑鄙是這樣強烈地對比著。那些醜惡與卑鄙的人和事,常常令我憤怒得窒息,使我懂得生活的複雜性和革命的艱巨性;而那些崇高與美好的事物,特別是那些體現這崇高與美好事物的先進人物,又是這樣溫暖著我的心,使我感到生活之愉悅,對革命與未來充滿了理想和信心。正是這種對生活的感受與信心,支撐著我度過了人生道路上的各種坎坷。我常常說,廣闊的社會生活和無數優秀的同誌不但在教我怎樣作文,而且在教我怎樣做人。

那時我曾是那個集體中的一員,每天上課、出操、勞動、開會、建隊、建團……以致學生始終不知道我是來搞創作的。當我因工作需要已返回原單位幾個月以後,在街上遇見學生,他們還親熱地拉著我的手問:“老師,這回您進城的時間怎麼這麼長啊,上外地出差了吧?”

那時我也曾苦思冥想,多次結構,卻始終未能成書。客觀原因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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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要的還是主觀條件不成熟。雖然當時我也是這條戰線上血肉不可分割的一個小小細胞,但對這方麵生活的認識卻很膚淺。如果那時硬寫,也許將隻是一些教育故事的堆砌。二十多年過去了,我也經曆了人生的各種坎坷,各樣的悲歡離合……當被“四人幫”砸爛的工讀學校重新恢複後,我再次去深入生活,那正是十一屆三中全會前那一段新舊雜陳、徘徊與奮進彼此交錯、相互滲透的日子,我的靈魂和神經時時處在激動之中。這時,隻有這時,新的生活,舊的記憶,人物的音容笑貌、悲歡離合,才以一種全新的麵貌呈現在我的眼前,才和我們整個的社會生活和祖國的曆史與前途緊密地結合起來,使我更清晰地聽出曆史的步伐,看見新時代的光輝……

原來,熟悉的生活並不一定理解,隻有理解了的生活才能更深刻地感覺它。

於是,我拿起了筆。

關於這方麵的積累,感情積累我還有一些,但我不打算寫續集了,因為,我還有別的寫作計劃。當然,生活還在進行,故事還沒結束……

問:就我們所知,您在百忙之中,這兩年又創辦了《人生谘詢》的刊物,編寫了好幾套像《古今中外文學名篇拔萃》這樣的叢書,社會反響強烈。您能說說您為什麼在自己的晚年又做出這樣一種選擇嗎?

答:隻不過是想為下一代多做點事。

這幾年,我常常遇到一些教師、工人,他們告訴我:他們每月隻掙幾十元工資,但每月都要拿出二三元給孩子買一兩本文藝雜誌。他們總想給孩子買點“幹淨”的刊物,但每次去挑選雜誌,幾乎每本當中都或多或少總有那麼一點他們不願讓孩子看的有關“性大潮”、“暴力展覽”或“民族虛無主義”等“時髦玩意兒”。

我聽了這些話,心頭沉甸甸的,我真為上述那些醜事的這些“同行”羞愧!然而,孩子是單純的,社會又很複雜,怎麼能全怪在作家頭上?畢竟,生活本身也充斥著齷齪。

不是為了謀私,不是為了賺錢,隻是為了年輕人純潔的心靈不受汙染,我決定和一些正派的法學家、教育家、教授、作家們一起動手辦一個“可以和青年對話”的雜誌。同時給孩子們出幾套古今中外的優秀文學拔萃——那浩瀚如大海的優秀名作,可以培養青年的心誌,陶冶他們的情操,開拓他們的視野,錘煉他們的意誌,淨化他們的血液,鑄造他們的靈魂……讓孩子們能從古到今、從中到外地充分享受人類文明的豐碩果實,也能沿著曆史長河進行縱與橫的比較,從而領略到曆史的深遠,從滄桑中看人生變幻;從社會發展中看索取與奉獻……

問:我們想套用燕妮向她的父親馬克思提問時提過的幾個問題,作為這次采訪的結束語,好嗎?

答:好的。

問:您對幸福的理解?

答:和我們的人民一起,幫助我們的生活更快地前進!我認為,是我們中國作家最大的幸福!

問:您對快樂的理解?

答:雖然像整個世界一樣,我們的生活中也常多風雨,前進的道路也並非永遠筆直。有矛盾有煩惱,也有紛爭,但隻要我拿起我的筆,我努力,我的願望隻是讓我的作品像岩上的小樹一樣,能為我的人民貢獻一份氧氣,能給我們的生活投下一片綠蔭,並且讓它活得比我的自然生命長一點,哪怕隻是一點點,我就感到十分充實和快樂了。

問:您最大的追求是?

答:推測一個國家的未來將是什麼樣子,很大程度要看她今天的青年是什麼樣子,她的年長的一代是怎樣教育和引導著下一代的。沒有一個國家、一個民族不是用自己的理想塑造下一代、寄希望於下一代的。晚輩不但是前輩生命的繼續,後人還是前人事業的繼承者。因而,我最大的追求就是:用自己的理

想塑造下一代。

田心整理(原載《曆史與我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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