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英傑在街頭走了整整一夜,腦子裏亂哄哄的,全是些碎片。快天亮時,他實在走不動了,隨便找了棵樹,靠著樹幹坐下,眼睛一閉就睡著了。
邱英傑做了一個夢。夢見他在睡覺,月亮卻趁他睡著,拿了根沾滿濃墨的毛筆給他臉上畫胡子。邱英傑清楚地看到,夢裏的月亮那張聚精會神的小臉,因過分認真而皺起的小眉頭。他還奇怪地看見自己的臉,看見自己為了不戳破兒子的把戲而強忍住的笑容。後來他實在忍不住了,伸出去想去抱月亮,半真半假地打他的小屁股……眼睛一睜,他從夢裏醒了。
清潔工在掃馬路,大掃帚一下又一下,“唰”、“唰”地掃著,從邱英傑麵前經過。那一刻,邱英傑心裏很恍惚,不知自己身在何處,也不知這些天究竟發生了什麼。他靠著冰冷的樹幹又坐了一會兒,漸漸清醒過來。風吹過他的臉,他覺得臉上有些涼,伸手一摸,臉上濕漉漉的,不知道眼淚是什麼時候流下來的。
想到昨晚和於若華的爭吵,邱英傑有些懊悔。他已經記不清兩人究竟吵了些什麼,但他知道,那種刻意的刺傷其實隻是一種軟弱和無助,或者是兩人藉此釋放內心恐懼的方式。對他們而言,最重要的既不是為什麼兒子會丟掉,也不是為什麼沒救回兒子,而是他們唯一的、心愛的兒子不知身在何處,他們應該想盡一切辦法讓兒子回來。
這才是此時他們應該做的。
邱英傑沒有回家,直接去所裏上班。剛走到所門口,就看見陳莉。邱英傑一看她臉上的表情就知道,陳莉已經知道他和於若華吵架的事了。
果然,陳莉直截了當地問:“昨晚上哪兒去了?”
邱英傑老實地說:“不知道。就在街上轉了一夜。”停了停,他有些不放心地問,“她沒事兒吧?”
陳莉冷笑一聲:“虧你下得了手。”
邱英傑歎了口氣。他沒把自己挨的那兩個耳光告訴陳莉。但陳莉顯然也知道了,盯著他的臉看,邱英傑覺得很羞愧,側過臉避開陳莉的目光。
“若華是不是……特別恨我?”他問。
陳莉想了想,坦白地說:“應該是。”
“你也覺得我錯了?”
“是。”陳莉說,“不過換了我是你,我可能也會報警。”
不知為什麼,邱英傑聽了這話,鼻子一酸,心裏又溫暖,又酸楚。他急忙低下頭掩飾,輕聲說:“謝謝你的……安慰。”停了停又補充,“還有,欠你的錢,我們一定會想辦法還,隻得……可能得等些日子。”
“你應該知道,我不在乎這個。我隻是擔心你和若華……”
陳莉說了一半,停下來,表情有些憂愁。邱英傑猜到她在擔心什麼,心裏又是一陣暖意。他感激地對陳莉說:“放心,這種事情不會再發生了。以後不管若華怎麼罵我,我保證不還嘴,更不會……動手。我知道這種時候,齊心協力是最重要的。隻要我和若華齊心協力,月亮一定能找回來!”
陳莉凝視邱英傑片刻,微笑著點點頭:“那就好。”
對邱英傑來說,這個早晨因為陳莉而變得不再那麼冰冷。雖然陳莉並沒給邱英傑太多的安慰,但邱英傑還是清晰地從陳莉身上感受到某種力量,而這種力量來自於陳莉與月亮之間的牽連。邱英傑提醒自己,在這樣的艱難時刻,他和於若華應該像陳莉那樣,保持內心的鎮定。
然而真正要做到這一點,又談何容易!
邱英傑在所裏忙了一整天,通過各種渠道搜尋月亮的信息,卻仍是一無所獲。傍晚他忽然意識到,在昨天的爭吵之後,這一天對於若華而言可能更加艱難。邱英傑想馬上和於若華談談,但他打了幾次於若華的手機,都是關機,這令他有些不安,又打電話給於若華的同事李老師,李老師用同情的語氣告訴邱英傑,於若華上完課就走了,臨走帶了尋人啟事,應該是去張貼尋人啟事了。
的確,於若華確實又在沿街張貼尋找月亮的尋人啟事。她已經記不清自己貼出多少份啟事,記不清走過多少街巷,也不知道自己貼出去的那些印有兒子照片的啟事,究竟能否幫她找回自己的兒子。但除此之外,於若華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些什麼。她隻知道,如果自己什麼都不做,就會被焦慮和思念折磨至死。
遊樂園外的街巷,其實於若華早就走遍了,好幾處電線杆上都被於若華重複地貼上了相同的尋人啟事,但她還是不甘心,仿佛再貼一次,就能再增加一分找回月亮的希望。暮色降臨,於若華把手裏最後一張紙貼上牆,發現漿糊桶裏的漿糊快用完了,她怕貼得不夠牢,彎下腰用排刷把桶裏剩的一點兒漿糊刮到一起。正忙著,忽然聽到背後一個清脆的童聲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