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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莉交過班後,幫病區裏那個小名牛牛的孩子洗了個澡,換上了她自己掏錢買來的新衣服。牛牛開心極了,他那年老體弱的奶奶也一樣,對陳莉千恩萬謝。陳莉最怕這些家長含淚的感謝,她帶著牛牛換下的髒衣服匆匆離開了病區。

牛牛和病區裏很多孩子一樣,得的是白血病。他家在鄉下,父母為了給他籌錢治病,在外麵同時打幾份工,不能來醫院陪護,隻有一個眼睛半瞎的奶奶陪著他。牛牛很懂事,再痛苦的治療,他都隻是緊緊地抿著小嘴,牙齒快把嘴唇咬破了,也不吭一聲。越是這樣,越讓人覺得憐惜和心酸。於是陳莉總是利用工作間隙,盡可能地為牛牛做些事情。這些事情不在她的工作職責內,也無法改變牛牛悲涼的命運,但對陳莉而言,即使隻能帶給孩子一絲暫時的溫暖,也勝於無所作為地看著孩子慢慢死去。

陳莉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成為一名血液科的護士。這份工作帶給她的無力和痛楚,隻有她自己才能體會。於若華常說陳莉是自討苦吃,明知自己無法置身於那些孩子的痛苦之外,卻從沒想過換一個科室,離開這裏。其實於若華錯了,陳莉不是沒想過離開,也不是沒想過換一個更令人愉悅的環境,她隻是做不到。她無法想象,自己扔下那些被逼到生命盡頭的孩子後,還能獲得心靈的輕鬆和安定。那是不可能的。陳莉對自己說,也許這就是她的命運。

陳莉回到她的家——這隻是她租來的一個單室套。房子很小,但房租便宜,離醫院近,陳莉便一直租著,並且把它當成自己的家,打掃得幹幹淨淨。偶爾她會把病區裏某個還允許外出、還有力氣走動的孩子帶回家,家裏常備著孩子們喜歡的零食、動畫片以及一些小玩具。這些小小的準備,會給那些孩子帶來莫大的驚喜。陳莉為孩子做的這些事,除了於若華和邱英傑之外,幾乎沒人知道。這可能也是他們夫婦多年來一直和陳莉保持密切關係的重要原因:他們愛自己的兒子,因而了解陳莉對孩子們的心。

可是現在,邱英傑和於若華的兒子丟了。不見了。仿佛從這個世界上蒸發掉了,連個影子都沒留下。陳莉陪著他們度過了十幾天最艱難的日子,眼看著他們在失去兒子的痛苦中日益憔悴,可月亮還是沒有任何消息。

陳莉把牛牛的衣服洗過,曬在陽台上,然後給自己做了些吃的,但不知怎麼,完全吃不出味道。她想到有幾天沒見於若華了,於是用小砂鍋做了一份於若華最愛吃的煲仔飯,帶去找於若華。事前陳莉沒打電話,本來有些擔心於若華不在學校,還好,於若華已經回學校上課了。

她們並肩坐在操場邊,於若華在陳莉的逼迫下,勉強吃了半碗煲仔飯。陳莉看見於若華的鎖骨顯得很突兀。她很明顯地瘦了。

“就吃這麼幾口?”陳莉問。

於若華勉強笑笑,說:“吃飽了。”

她們望著操場上嬉戲打鬧的學生。孩子們的笑聲肆無忌憚,似乎能穿透天空。兩個人沉默了一會兒,陳莉先開口。

“以後怎麼打算?”

“接著找,找到為止。”

“聽人家說,時間越長,找到的希望越小。”

“那也得找。你知道的,找不著月亮,我也活不下去。”

陳莉轉臉看看於若華,於若華定定地看著操場上的孩子。陳莉歎口氣,伸手摟住於若華的肩。

“幹我們這一行的,大概都比較悲觀……”她猶豫了一下,有些艱難地說,“若華,我覺得,你還是要做好最壞的準備。”

於若華的身子抖了一下,小聲但堅決地說:“不會的,不會的!月亮一定在哪兒等著我呢!英傑說了,月亮不會有事兒的!”

陳莉沉默了一會兒,想說什麼,欲言又止。於若華意識到什麼,轉臉看著陳莉,問:“你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