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夢和現實的距離(1 / 3)

今天安以苑的精神很不好,昨晚半夜失眠,後半夜幾乎沒睡,回國之後的這一個月,她幾乎夜夜不能安睡,方信之在她的夢裏越來越清晰,也許,是因為和他的距離,從隔著無邊無際的太平洋,變成了一方小小的湖,現實的距離短了,夢的距離也近了,有時在夢中,她仿佛可以感覺到他的呼吸,就那樣輕輕拂在她的臉上,就像多年前的那次,他喝醉之後倒在她的懷裏,在她耳邊像小孩子一樣撒嬌,要她為他揉額時一樣。

“安老師,院長找你。”實驗員陳姐在叫她,將她的思緒拉回現實,其實,現實的距離仍然很遠,哪怕是在同一個城市裏,他們仍然也許一生都見不到一麵,城市裏的每個人都像一顆按著自己的方式運行的行星,如果沒有打亂速率,即使都在同一個軌道上運行,也永遠不會相撞。

但是,隻要他們呼吸的是同一片湖水濡濕的空氣,就已足夠。

院長找她,是告訴她今晚有個飯局,為了他們院剛剛申請的那個產學研的大項目,作為學校的所謂引進人才,她是項目的重要主持人。科研界也並不是人們想象的一片淨土,所謂產學研,說通俗點就是官商合作,學商合作,官學合作,環環利益相扣,缺一不可。在國內,並不是呆在實驗室裏兩耳不聞窗外事就可以成就大事,你必須和各路有用的人打交道,才能拿到所謂的項目。

安以苑對這樣的現實,在國外讀書時,就曾經聽國內來的同事說過,隻是沒想到這一切會這麼快降臨到自己身上。相對於和心思複雜如衛星雲圖的人打交道,她情願選擇看似複雜的化學反應,應為無論是什麼樣的反應,都有相應的機理和規律可循,而且,加一個指示劑,便可以從透明的玻璃瓶中看得一清二楚。

可是,人心的指示劑在哪裏?

但是,她明白,現實永遠先於夢想之前,所以,即使她心裏再有多麼不願和不屑,她仍然無法掙脫。

安以苑一點也不喜歡這種觥籌交錯的場景,她喜歡幹淨的實驗室,幹淨的白衣,幹淨的透明玻璃器皿。記憶裏的那些汙濁讓她在成年之後選擇一切東西的最低標準就是——幹淨?

而眼前的一切,雖然處處奢華,她卻依然發現桌腳那不易被擦拭到的地方的汙漬,她靜靜地看著四周,豪華的包間,所謂的商界和學界大人物,而她,是被他們所長帶出來和這個酒席的主人——萬華公司的老總來談項目合作的,酒席一開始,院長就介紹,這是我們所剛從國外名校回來的化學博士,年輕有為雲雲。安以苑禮貌地欠身微笑,卻避過了那位林總伸過來的手,那個男人衣冠楚楚,看起來一臉儒雅,可是不知為什麼,她卻有些排斥。

桌上還有很多人,她不認識,也無心認識。今天,院長叫她來,無非是因為她學校的名頭,另一個原因,就是她是一個長得不算難看的年輕女人。

大家似乎相談甚歡,院長和那位林總已經親如多年不見的至交,她今天的使命應該告一段落了吧?她站起來,不動聲色地走出包間。裏麵的空氣和氣氛都讓人感到汙濁,她走到樓間的休息區,這個酒店還不錯,休息的地方有藤製桌椅,還有假山流水,聽著流水的叮咚聲,安以苑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

靠背突然搭上一隻手,安以苑警覺的坐直了身體,她不喜歡陌生人的靠近,她回頭,是剛才的林總。

她站起身,腳下不露痕跡地移開一步:“林總好。”

那個男人對於安以苑的讓開心中有微微的不悅,以他的身家,有多少女人趨之若鶩,眼前的女人不過是多讀了些書罷了,沒有那個女人能在錢的麵前真正清高。

他走到安以苑對麵坐下,一手撐著下巴:“安老師似乎有點不合群。”

安以苑明白眼前這個男人的心思,雖然女博士是人們心中的第三種人,可是,對於他們這類自認為成功的男人來說,如果身邊有一個長得不難看的年輕女博士,也是身份的一種點綴。

她笑了笑:“林總太敏感了,我隻是出來去洗手間,看這邊景致不錯,過來坐坐。”

林總玩味地打量著眼前的這個女子,窈窕的身段,漂亮的五官,還有那種書香濡染的氣質,很有動人之處。這樣的女人,如果在床第之間,不知是怎樣一種味道。

男人的注視讓安以苑心裏有那種記憶裏深刻的憎惡感,她終於明白為什麼第一眼看見他就覺得排斥,因為那雙眼睛和記憶中某個憎惡的人的眼睛太相似。

她站起身來輕笑:“我出來的久了,也該回包間了,不然真的就不合群了。”

林總看著她嫋嫋婷婷離去的背影,暗罵了一句:“不識抬舉。”

回到酒桌上,安以苑揉了揉額,這個飯局到現在應該已經接近尾聲了吧,大家需要交流的話題也在酒精中交流的差不多了,該結束了吧,她已經不想再呆下去。

可是林總回來之後,卻掀起了酒桌上的新的小高潮,而這次高潮的中心,是安以苑。

林總幾乎找出所有的溢美之詞,來讓安以苑喝酒,安以苑明白,這是剛才他碰了個軟釘子對自己的挑釁,她隻好說自己不會喝酒,可是院長卻在一旁撞她的手肘,她輕歎口氣,這次是產學研合作的大項目,而林總是他們不能得罪的企業老板。她拿起酒,準備一飲而盡,突然有一隻手伸過來拿走了她手中的酒杯。一個有磁性的聲音響起:“安老師不會喝酒,這杯酒我替她喝了吧。”

安以苑詫異地轉頭,看見握著酒杯的幹淨修長的手指,她抬眼看去,這個男人有一張幹淨好看的臉,他是誰?她回想著剛進包間時院長的介紹,好像叫沈局長,應該是這個城市哪個重要職能部門的重要人物,不然不會出現在這裏。可是,他為什麼要幫自己擋酒?

沈見池喝完那一杯酒,微笑著注視安以苑。他從剛才進來的時候就注意到了她,她似乎和這個環境格格不入,除了必須說話的時候,其他時間她好像都遊離於整個氣氛之外。一個晚上,他都在注視她,可是直到剛才為她擋酒,她似乎才察覺到這個房間裏有他這個人。他看著她茫然的眼神,忽然覺得她有些可愛。他剛才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為她喝酒,他看見林總在她出去之後片刻就跟了出去,林總是有名的花心風流,喜歡沾染各色女子,其中不乏高知女性。剛才看見他尾隨出去,他在心裏惋惜,這樣一個清雅的女子又將沾上金錢的味道。可是,林總回來之後包含著惱羞成怒的敬酒和安以苑的無奈,讓他知道,她還是那個她,那個第一眼看去如同蘭花的女子。當他看見她緊閉雙眼將酒杯遞向唇邊的那一刹那,他不知怎麼就伸手接過了她的杯子。

經過沈見池的這一擋,林總再鬧下去,也不過是為別的男人在製造英雄救美的機會,除了無趣再得不到半分好處,何況,沈見池是這個城市最年輕的處級領導,據說很快還會高升,和這樣的人作對,並不是明智之舉。因此打了兩個哈哈,酒局不了了之。

院長也看出了沈見池對安以苑的特別,沒有一個男人會無理由地為一個女人擋酒,何況安以苑對沈見池來說並不存在利益。

出了門,院長就急急得開車走了,說家裏有急事。安以苑點點頭,現在雖然有些晚,但是還沒到打不到車的時間,她站在路邊等,可是身邊停下一輛銀灰色的車,車窗滑下,是那張幹淨的男人的臉:“安老師,我送你。”

安以苑有些遲疑,可最後還是上了他的車,剛才他幫自己擋酒,在酒桌上連謝謝都沒來得及說。何況,這個男人並不讓她覺得討厭。

安以苑上車之後說了句“謝謝”之後,就不再說話,安靜的看著流轉的街景。她還是那樣,永遠不知道該說什麼話來製造氣氛,而她,從來不喜歡做自己不擅長的事,所以,她選擇安靜。

沈見池在紅綠燈的間隙看著安以苑,她好像永遠呆在自己的世界裏,周圍的一切都隻是和她毫不相幹的背景。

他忍不住微笑:“你在想什麼?”

“呃?”安以苑回神,用手將散落的發絲別到耳後,然後歉然的笑,她好像忽視他太久了。

“什麼都沒想,隻是在發呆。”

沈見池有趣地看著眼前的她,這樣直接的告訴別人,在他麵前發呆。這個女子單純直率得很可愛。

“我這麼容易讓人無趣嘛?”

安以苑有些不知所措,這樣的對話該怎麼繼續下去。

沈見池不再為難她:“你有男朋友嗎?”都市的成年男女,沒有那麼多時間拐彎抹角。

“恩。沒有。”安以苑回答,方信之已經從她生活中消失不見,再也不會回來,自己現在應該算是單身吧。

沈見池對這個回答比較滿意,雖然她有些遲疑,但是,沒有就好。

“我兩年前就離婚了。”

“抱歉,我不喜歡離婚男人。”安以苑老實的說。那個和媽媽結婚的男人,讓她覺得離過婚的男人即使看起來再美好,都有他們致命的缺陷。

沈見池不知道自己該笑還是該氣,這個女子,似乎直率的過分。但是,遇到心動的人,他沒理由放棄。

“試一試,好嗎?”

那天以後,沈見池並未來找安以苑。安以苑並不覺得奇怪,兩個單身男女,在寂寞的夜裏,在狹窄的車內空間裏,說幾句曖昧的話,有什麼必要當真。何況以沈見池的身份,離婚兩年仍然未娶,如果不是在等待最好的,就是喜歡玩男女之間的遊戲。而這兩種可能,都和她安以苑不搭界,她沒有對他有用的身家背景,而且,她這樣的性子,既不適合做八麵玲瓏的外交夫人,也不是塊當情人的好材料。所以,她篤定了沈見池隻要離開了當時那種曖昧的氣氛,便不會再對她有興趣。

今天院長把她叫進辦公室,語重心長:“安老師,你的業務能力沒有話說,但是為人處世方麵要加強啊。”安以苑沒有答話,她知道那天晚上她惹了林總,雖然當時礙於麵子,他不好為難她,但是背後必然說不了她什麼好話。院長見她不說話,又繼續說下去:“你也知道現在並不是國外回來的就一定有優勢,何況你還是女老師,學校給你的待遇和條件已經夠優厚,你應該珍惜。”後麵的話安以苑不聽也知道,無非是讓她要和別人多接觸,多交流,爭取拿到好的項目和合作機會等等。

現在海歸多如過江之鯽,國內並沒有那麼多好的工作機會等著他們,何況,就像院長說的,她還是個“女老師”,所以一切仿佛都是他們在恩賜。這所學校雖然不算很出名,在這個城市中尚屬一流,能在這裏有一席之地,還是借師兄介紹的便利,所以人人都認為她撿了便宜。但是進了學校並非進了保險箱,在和其他人爭取項目經費的時候,並非因為你是女人就會有優勢,反而常常會處於不利,因為在很多人看來,在科研上,男人的思維天生比女人強。所以,像她這樣不思進取的女老師,很有可能沉底。

不過,她無所謂,因為她會回來本就不是為了名利萬丈,隻是因為秦鎮的那個電話。

她和秦鎮,保持著每兩周一次電話的頻率,秦鎮真的是個溫柔的人,即使不能在一起,卻仍然會適時的打電話給她,讓她在異國他鄉不要那麼孤單。

那天當秦鎮遲疑著告訴她關於方信之的消息,她一直保持微笑聽著。可是當她聽說方信之將他的公司總部移到了南方,當秦鎮說出那個城市的名字,安以苑便什麼聲音也聽不見了,她在那一瞬間回到了大一時的北京。

當她和方信之又如每一個周末,在街上閑逛,吹著幹冷的寒風,安以苑忍不住抱怨:“我畢業了一定要去一個有湖的南方城市,我喜歡濕潤的空氣。”

方信之一邊給她拉緊帽子一邊問:“為什麼一定要有湖,有海不是更濕潤嗎?”

安以苑感受著方信之手上的溫度,他的手撫在臉上總是那樣讓人溫暖。

她仰起頭看著方信之微笑:“我不喜歡海,海水是鹹的,好像眼淚,我以前流的眼淚已經夠多,以後不要流淚。”

方信之捏著她的鼻子:“你幹嗎總是這麼多愁善感,以後有我罩你,你不會流眼淚。”

可是,方信之,你知不知道,會讓我流淚的人,隻有你。

那天他們在肯德基窗邊的桌上熱烈的討論畢業之後他們要去的地方,後來定下了一個城市,就是秦鎮電話裏說的那個名字。

秦鎮在那邊焦灼的一遍遍叫安以苑的名字,可是安以苑握著話筒,卻什麼也聽不見。

她一定要回去,她一定要去那個他們約定好的城市,那個有湖的城市。

當安以苑在實驗室見到沈見池的時候,她正在往透明的圓底燒瓶裏加樣。看到沈見池和院長一起走進來她並不意外,不過是又一個局長或者其它什麼長來參觀實驗室,這是常有的事。所以她隻是淡淡的點了個頭表示打招呼,他們並無深交,而她不過是個普通老師,更談不上交情。可是沈見池走到她旁邊的時候,卻笑著叫了一聲:

“以苑。”

周圍的人都轉頭看著他們,沈見池叫的不是“安老師”,而是——“以苑”。院長臉上有了然的笑,他本就認為那天他們之間一定會發生什麼事,隻不過後來似乎沒了下文。

安以苑怔了怔,點頭微笑:“你好,沈局長。”

沈見池看著她的眼神有了一點深意:“對不起,這幾天實在太忙,沒有過來找你,你不要介意。”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就又將那句“沈局長”拉開的距離不動聲色地拉了回去。聽了他這句話,人人都會以為他們之間一定有故事。

安以苑不再做無謂的辯解,她不是他談話的對手。

她垂下睫毛,將剛才的實驗數據記到筆記本上。

沈見池看著這個認真的安以苑,她更適合呆在這裏而不是那種推杯助盞的場合,一身白衣的她看起來像一幅美麗的素描畫。

“晚上有空嗎?一起吃飯”

安以苑抬起眼:“抱歉,我還有工作。”

沈見池並未勉強,隻是笑著對院長說:“安老師剛回來就這麼忙。”

院長趕緊對安以苑說:“安老師,你今天晚上的事情我讓薛老師給你做,剛回國,你也需要好好休息,順便出去多熟悉一下環境。”

院長有時候真的恨鐵不成鋼,安以苑在國外做的成績不錯,這也是當初有人介紹他們就爽快接受的原因,可是安以苑實在不會應酬,前幾天不知怎麼就得罪了林總,如果今天再得罪沈局長,以後他們這個學科還要不要發展。林總和沈局長都是這個城市有份量的人物,再怎麼也要抓住一頭。

安以苑低下頭,將剩下的數據記錄完,合上筆記本。平靜地看著沈見池:“等我去換件衣服就可以走了。”

人在江湖中,總有要應付的時候。

上了沈見池的車,安以苑一言不發。

沈見池看著她的側臉,這種安靜中分明含著不高興。

“今天讓你為難了嗎?”

安以苑笑笑:“怎麼會,能和沈局長一起吃飯,榮幸還來不及。”

沈見池也笑笑,看來她也會說敷衍的話。

“晚上想吃什麼?”

“看你決定吧。”安以苑無所謂,反正隻是應付,吃什麼都不會有差別。

沈見池笑笑,看來今天她是真的打定主意敷衍他。

車開向城中最浪漫的西餐廳,那裏是個培養感情的好地方。

當車逐漸接近那個有絢爛燈光的地方,安以苑突然不能呼吸,她看到了那個背影。即使隻是背影,即使已經過去六年,她仍然能一眼認出,他的一切對她來說,早已刻骨銘心。

方信之,方信之。

他的左手邊有一個美麗的背影,有些像林知魚。可是安以苑知道不是,因為,方信之從來不會和同一個女孩糾纏兩次,棄了就是棄了,絕不會再撿回來,她見多了他的無情,林知魚怨恨的臉,吳雨哭泣的臉,李晴雪悲哀 的臉。

她不會是林知魚,因為林知魚早在高二的夏天就和方信之結束了。

期中考試的前一天,有人告訴安以苑門外有人找她。安以苑有些疑惑,除了方信之,她在這個學校並沒有其他特別的人,當她來到教室外的香樟樹下,她看到了一個和剛才那個背影一樣美麗的背影——林知魚。

安以苑認識她,不是因為她是和辛雁翎並稱“沉魚落雁”的美女,而是因為她一次次來找方信之。安以苑看著他們在一起微笑,看著她為球場上下來的方信之遞水和毛巾,她還看見過方信之在放學後牽她的手。

這一次,安以苑沒有哭,因為方信之仍然將他所有周末的時間都完整的留給了她。

她已經明白,她屬於方信之,可是,方信之不屬於她,所以,隻要每天上課可以坐在他身邊,他每個周末的時間都屬於她,她就心滿意足。

可是,這樣也不行。林知魚倨傲的站在她麵前:“安以苑,你根本就不是方信之什麼人,你在他眼裏什麼也不是,所以你以後不要霸占他周末的時間?”每個周末方信之從來不和她約會,因為他要陪安以苑,她討厭安以苑。

那次期中考試,安以苑考了全班倒數,方信之不敢相信地翻看她的試卷,大半是空白。他氣憤地問安以苑:“你為什麼不做?”

安以苑看都沒看他一眼,吐出三個字:“我不會。”

考完後的那個星期六,老師剛宣布放學,安以苑就拿著自己的書包走了出去,方信之怔住,等他反應過來追出去,安以苑已經走到了樓外的石階上。他抓住她的胳膊:“你去哪?”

“回家。”安以苑頭也不回。

方信之心裏突然開始不安:“回哪個家?”

安以苑的聲音很冷:“除了我自己家,我還有哪個家?”

方信之害怕了:“以苑你怎麼能回去。”

安以苑充滿絕望:“既然無處可逃,何必費力去逃。”

說完便用力甩掉他的手,可是反力太大,安以苑摔下了石階,她站的地方離平地還有四步石階。

方信之驚慌的奔下來,他剛才沒來得及反應。安以苑握著迅速腫起的腳踝,閉上雙眼,眼淚流了下來。

當她包紮完,方信之將她放到醫務室的床上,醫生已經出去,學生之間早戀已經不是秘密,她隻是校醫,沒必要管那麼多事。

安以苑躺在床上,眼神空洞。方信之看著安以苑,她又變成了以前那個眼中一片死寂的安以苑。他恐懼的抱緊她:“以苑你不要這樣,以苑你到底怎麼了?”

安以苑終於失聲痛哭:“你是她的,我對你什麼也不是。”

方信之愣住,隨後反應過來她說的是林知魚。林知魚到底對她做了什麼?

他抱住她:“她什麼都不是,以苑,她什麼都不是,以苑,以苑。”

幾天後,林知魚來找她:“安以苑,我恨你。”

安以苑看著她走遠,馮海鵬走過來,歎了口氣:“方信之說她傷害你,把她甩了。”

安以苑呆立在當場,看著林知魚美麗而透著怨恨的背影。

所以,今天的人一定不是林知魚,可是,即使沒有林知魚,也會有其他人,方信之的左手邊,永遠牽著別的女伴。

沈見池看著一直半側著身體臉對著窗外的安以苑,剛才就快到餐廳的時候,她突然要求換個地方吃飯,眼神很堅決。沈見池雖然有些奇怪,但既然她不喜歡,換個地方也可以,重要的是和誰吃飯,而不是在哪吃飯。在路上她就一直這樣看著窗外,過分的安靜讓沈見池終於還是忍不住開口:“你怎麼了?”

安以苑沒有轉過來,聲音有些虛弱:“有些胃疼。”

沈見池的車速慢下來:“很難受嗎,要不要去醫院?”

“不用,待會吃點東西就會好。”安以苑看著沈見池勉強地笑了一下。

沈見池沒再說什麼,隻是加快了車速。

這是一家有舒服的沙發椅的餐廳,安以苑半靠在扶手上疲憊地半閉上眼。點餐時沈見池沒有叫她,給她點了一個清淡的中式套餐。

套餐很快就上來了,沈見池將裏麵的小瓷碗推到安以苑麵前:“喝點湯,暖一下胃。”

安以苑不由得看了一眼沈見池,他臉上是溫和的笑意,這是個體貼的男人。安以苑沒有說話,低頭喝湯,清淡暖和的湯讓安以苑的心有些微的暖意。

方信之來到了這個他們兩個人夢想中的城市,可是仍然保持著他原有的生活方式,那麼自己是不是也該以自己的方式留在這個城市裏。他選擇的是不斷更換女伴,自己可以選擇找一個人,把自己嫁掉,安安靜靜地在這個城市生活。而那個人,如果沈見池願意,可以是沈見池,如果不是他,也可以是其他人,隻要是她不討厭的男人,隻要是和那段往事無關的人,都有可能。

從那天以後,安以苑不再拒絕沈見池的邀約,他和她一起吃飯喝咖啡看夜景,偶爾沈見池會牽她的手或者攬她的肩,但總是親密而不失分寸。安以苑明白,在這個上床如同吃飯般平常的時代,沈見池已經對她表現出足夠 的尊重和誠意。

那天晚上,當沈見池送她到樓下,她解安全帶的時候,沈見池握住了她的手,將她拉入懷中,看著沈見池的頭俯下來,安以苑閉上了眼睛,她知道將要發生什麼,這一天遲早會來。

沈見池的吻完美而有技巧,溫柔和霸道融合得天衣無縫,單就感官而言,無可挑剔。但是安以苑發現,自己仍然清醒而沒有應該有的迷醉。沈見池的手在她背上滑動,動作慢而溫柔,安以苑在心裏歎了口氣,今晚,他會不會上樓?

那天晚上,沈見池並沒有上樓,因為剛走到樓下,他的電話就響了。沈見池的神色有些輕易不可察覺的不自然,他接起電話。

電話裏的人不知道說了什麼,沈見池的臉色沒變,安以苑卻從他的眼神中捕捉了焦灼和擔心。安以苑有些興味,他這樣接吻的時候都能保持呼吸平穩的男人,會有這樣的時候,那麼電話裏的那個人,對他來說一定有非同尋常的意義吧,這麼晚打電話過來,再加上他剛才接起電話時的不自然,安以苑猜想,一定是個女人。

接完電話,沈見池的臉上滿是歉意:“對不起,以苑,我現在有些急事必須馬上處理。”

安以苑臉上有善解人意的笑:“你有工作就去忙吧。”

看著沈見池匆匆離去,車速是從未見過的快。安以苑笑了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沈見池也不例外。看來,自己當初對沈見池離婚不娶的原因預測,還漏掉了一種可能性,那就是,舊情難忘。

不過這樣也好,她心裏也有忘不掉的人,這樣反而公平,如果日後真的在一起,她心裏也可以少一點虧欠。

後來的兩天,沈見池沒有來找她,也沒有電話。安以苑沒有生氣,也沒有傷心,那天他沒有上樓,其實她鬆了一口氣,她並沒有做好心理建設,可以將自己交給他。

周末沈見池又出現了,安以苑沒有問他這三天他消失的事,似乎隻是當他出了一趟差。他們的關係並沒有到什麼都要向對方交待的地步。倒是沈見池不好意思,解釋說自己出差了,以苑在心裏莞爾,和她想的借口一樣。

可是她還是溫柔的笑著說:“沒關係,我知道你忙。”

沈見池暗暗鬆了口氣,她並不是一個追根究底的女人,不過,他也有一絲失望,她對他,就沒有半分關心嗎?他消失三天固然不對,可是這三天,她沒有一個電話一條短信,他以為,那天晚上,她至少是有幾分動心的。

安以苑和沈見池還是這樣不近不遠地交往著,有時候,沈見池也會吻她,但是卻沒有再提上樓的事。

安以苑想,也許沈見池還有某個女人,所以和她一樣,沒有做好足夠的心理建設。

而沈見池心裏卻不是這樣想的,從那次發現安以苑並不在意他之後,他漸漸察覺安以苑在他的吻中總是很清醒,這不免讓他有挫敗感,他從不濫交,可是對女人,他有足夠的自信。但是看似單純的安以苑,為什麼在他的溫柔中從不沉淪。

當門房打電話上來說有人在樓下找她時,她以為是沈見池,可是他為什麼不上來,也許是為了注意影響,可是又不像,從第一次他在實驗室叫她“以苑”開始,他們的關係就已經在所有人眼中很曖昧。那麼會是誰,如果是工作關係,應該會直接來她實驗室。

安以苑帶著疑惑下了樓,當她看見那個等待她的人,一瞬間,心就糾結到了一起,讓人窒息。她將手背在身後,用左手狠狠掐自己的右手,不是在夢中,是方信之,方信之來找她了。她在那一刹那真的很想跑過去,緊緊抱住她。可是她的腳卻動不了,她隻能定定地站在原地,看著他一步步向他走過來,每走近一步,記憶裏洶湧的洪水就向她撲近一分,當他在她麵前站定,記憶的洪水將她滅頂淹沒。

他為什麼會來找她?當她在他家每天數著秒鍾等待,當她在她宿舍樓下一遍遍徘徊,當她看著他摟著那個她叫不出名字的漂亮女孩從她身邊目不斜視地走過,當他告訴她,那天和她上床隻是對她背叛他的懲罰。她就已經做好準備再也見不到他,她也是被他無情拋棄的女伴之一,為什麼他還會來找她?

她將眼睛閉上,睜開眼時臉上已有微笑:“好久不見。”

方信之看著微笑的安以苑,心裏是說不出的恨意,她永遠都是這樣,在他們的第一個吻,第一個夜之後都是這樣,平靜地對他微笑,仿佛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他真的很懷疑,她究竟有沒有愛過自己。他那麼痛恨她的背叛,可隻是聽馮海鵬說她單獨回國,並來到這個城市,他就控製不住自己來找她,哪怕她和秦鎮一起出國,隻是因為秦鎮沒有和她一起回來,他的心裏就好像又有了一絲期待。可是,她卻站在他麵前若無其事的微笑?

他咬緊牙:“真的是好久不見。”離開他出國,一去就是五年,毫無音訊,連一封電郵都沒給他發過,真的是好久不見?

安以苑在心裏歎口氣,她知道,他最痛恨的就是她平靜不在意的表情,可是,如果如果不是她的不在意,她又怎麼能夠呆在他身邊六年,或者說,他又怎麼能讓她呆在他身邊六年,他最恨獨占欲強糾纏不清的女生。

“這些年你過得好嗎?”她找了個久別重逢最普通的話題,她實在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她曾經想想也許有一天會在這個城市的某個角落遇見他,那麼就和上次一樣,躲在暗處看他的背影就好了。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和他麵對麵站在陽光下。

方信之心裏的恨意更濃,她居然問他過得好不好,他要怎樣才能夠過得好,最心愛的人和最好的兄弟一起離開他去了一個他看不到的地方,每天想像著他們幸福的場景,他怎樣能夠過得好?

安以苑看著方信之滿是恨意的眼睛,他還是無法原諒她嗎?即使她已經接受了那麼重的懲罰也仍然無法原諒她嗎?他還是那個方信之,自己身邊永遠有別的女伴,卻霸道的不許她對別的男孩笑,不許在別人麵前掉眼淚,不許和別人牽手,不許被別人擁抱。所以,當他看見秦鎮吻她,他才會那麼憤怒,才會讓她那樣撕心裂肺的痛。可是,她用了六年的時間都無法讓傷口愈合,每每想起來,仍然如新傷一樣痛不可忍,這樣也還是不夠抵消他的憤怒麼?

安以苑的電話響起,讓她找到了一個可以躲避他眼神的借口,可是看了手機上的名字,她又苦笑,上天還是和以前一樣,明明知道她陷入泥潭還要往下推一把。是沈見池,安以苑吸了口氣,還是接起。

沈見池的語氣永遠是讓人舒適的溫度:“以苑,快下班了嗎?我一會來接你。”

“恩,好,待會見。”安以苑答應著掛掉電話。從那次消失三天之後,隻要沒有應酬,沈見池幾乎每天來接她,也許是男人做了對不起女人的事之後心虛的補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