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起頭,看見方信之冷硬的臉:“既然你還有事,那就下次再見。”說完便轉身而去。
安以苑看著他大步流星離開的腳步,也許自己想的太美好,他為什麼要恨她,恨的來源是愛,他還愛自己嗎?或者說,他真的愛過自己嗎?
她轉身上樓,她該換衣服了,沈見池很快就會來接她,也許,以後她會嫁給沈見池,如果他不介意的話。她隻是一個無依無靠的平凡女子,終究要有一個歸宿,除了方信之和秦鎮,嫁給誰不是嫁,平凡的結婚生子,安度餘生。
方信之,隻能放在回憶裏,在午夜夢回時想起,如果那時碰巧身邊沒有人看見,還可以為他流淚,可是,他永遠也不會成為她相伴終老的伴侶,因為他是方信之,永遠也不會屬於安以苑一個人的方信之。
那天一整個晚上,沈見池都覺得安以苑在一貫的安靜中似乎有一點心神不寧,可是當他問起,她卻若無其事的微笑說他多想了,他沒有再問下去,她既然不想說,他就不問,畢竟上一次,他也同樣欠她一個真實的解釋。
沈見池的車開進安以苑住的小區,在她樓下停下,照例是告別的晚安吻,當沈見池的唇覆上來時,安以苑腦子裏那些關於方信之的畫麵糾結的更厲害,那些他和別人相擁的場景讓她心一陣陣發緊。她用手緊緊勾住了沈見池的脖子,開始熱烈的回吻。沈見池有霎那的閃神,在他們的吻中,她從來都隻是接受,這是她第一次主動。可是,和好運氣作對顯然不是男人在此時該做的事,但沈見池最終保持了他的自製力,已經到了樓下,沒必要這麼急。他鬆開安以苑,在她耳邊低喃:“我們先上樓。”
方信之已經在安以苑樓下等了兩個小時,下午憤怒地走掉,可是最終還是無法甘心,他又折回他們單位,因為白天看見他和安以苑在一起談話,所以很容易就打聽到了她的住址。可是,她的房間沒有燈,她還沒回來。
回想起下午她接的那個電話,他心裏又是一陣陣惱火,剛回來就有約會嗎?
當她看見一輛車停在他的附近,可是車裏的人卻久久沒有下車,他明白車裏正發生著什麼,因為那種場景在他身上常發生。
可是,他沒有想到,那個男人從車裏拉出的女人,居然是安以苑。
安以苑看著這個摔上車門朝她走過來的人,不由自主地想後退。上次被他看見和秦鎮接吻,這次更甚,被他看見和其他男人在車裏親熱還要帶男人上樓。她看著他怒氣騰騰的眼神,這次他的懲罰又會是什麼?她還有多少個五年可以用來療傷?
沈見池也看見了方信之,看以苑的眼神,他們一定有不同尋常的關係,這個男人是誰,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
安以苑努力使自己平靜下來不要明顯地顫抖,她對方信之笑了笑:“這麼晚了,你怎麼會在這裏?”
這句話明顯是廢話,可是不這樣說又該說什麼。
方信之不說話,沈見池也不說話,三個人陷入僵持。
還是安以苑先開口,她對方信之說:“今天太晚,就不請你上去坐了。”
然後又轉頭看著沈見池:“我有些頭疼,你先回去吧。”
這種時候,她也隻能對兩個男人同時說再見。方信之她害怕,不敢讓他上去。而沈見池,自己不過是他偶然挑上的交往對象,並不是非她不可,既然遇到她和別的男人糾纏不清,自然她也會出局,以沈見池的理智,至少要找個感情狀態清白的對象。所以,也不會願意趟這趟混水。
她沒想到的事情再一次發生,沈見池伸手親密地攬住了她的腰,手體貼的探上她的額:“不舒服嗎?我們上去吃藥。”
然後他又回頭對方信之微笑:“抱歉,今天以苑不太舒服,不能請你上去坐了,改日請你吃飯,我們聚一聚。”
說完便攬著安以苑走向了電梯。
安以苑隨著沈見池的腳步走進了電梯,電梯門關上的那一瞬間,安以苑清楚地聽見了方信之的聲音:
“安以苑,你混蛋。”
安以苑腳下一軟,再也支撐不住自己的身體,就在她以為自己會倒下去的時候,腰上的手忽然一緊,她重新站穩。安以苑死死地抓住沈見池的衣襟,靠在他的懷裏,不管這個男人究竟是出於什麼心思帶她上樓,此時他對於她來說都是溺水之人的一根浮木,如果鬆開手她一定會倒下去。所幸沈見池沒有放開她,反而將她緊緊抱住,讓她可以將整個身體的重量交給他。
出電梯的時候,沈見池輕輕地問:“還能走嗎?”安以苑在他懷裏點點頭,她總不能讓他抱著她進去。
沈見池將安以苑整個攬靠在在他身上,兩人的身體緊密貼合,他們一步步往前走,正在開門的鄰居回頭詫異地看了他們一眼。安以苑知道,此時她和沈見池,看起來就像一對等不及進房間的激情男女。
安以苑苦笑,今天她算是做足了壞女人的典型,勾引新情人上床,被舊情人撞破奸情,鄰居看見自己帶男人回家還這樣迫不及待。算了,如果沈見池今晚上來是想和她上床,那麼好吧,九十九樁壞事都做過了,不差這一件。
沈見池將安以苑平放在沙發上,就在安以苑閉上眼睛,準備接受他壓下來的身體時,忽然聽見他問:“以苑,你的頭疼藥在哪?”
安以苑睜開眼,啞然失笑,難道這個男人真的以為她頭疼,所以上來照顧她?
她看著沈見池,可是他的眼神裏好像真的隻有關心:“藥呢,以苑?”
安以苑指了指沙發旁的櫃子:“在第二個抽屜裏。”
她多年來都有輕微的神經衰弱,那幾年和方信之在一起幾乎好了,可是離開他之後又再度複發,甚至比以前更重,她有時候會整夜整夜睡不著。今晚,如果不吃藥,她又會睡不著吧。
沈見池拿起藥,皺了皺眉:“你有神經衰弱?”
安以苑笑了笑,自己的印象分又少了幾分吧。
“是啊,我身體不太好。”
反正遲早會出局,又何必費心隱瞞。
沈見池的表情並沒有多少異樣,他起身去倒了一杯水,坐到安以苑身邊,將她抱到自己懷裏,喂她吃藥,當她將藥吞下去,推開水杯,沈見池卻又將水杯喂到她唇邊;“多喝口水,不然藥會讓胃不舒服。”
安以苑心裏一暖,低聲說:“謝謝你。”她也許看錯他了,他真的是個體貼的人。
沈見池並沒有說什麼,隻是放下水杯,將安以苑抱坐到他膝上,然後頭頂著她的額:“好了,你休息會。”
安以苑在他懷裏閉上了眼睛,她真的需要好好休息。
沈見池出神地看著安以苑蒼白的臉,他發現自己常常會對她產生不忍,第一次見她緊閉雙眼把酒送往唇邊的時候就是那樣,剛才在樓下,他明知道自己不應該攪進他們的糾葛,可是看見她和他們告別時艱難的微笑,他在那一霎那又覺得不忍心,他擔心她一進電梯就會倒下,所以他才會攬住她和那個男人告別,如他所料,電梯裏她幾乎站不住,如果他沒有陪她上來,如果今晚沒有人進電梯,她會不會在電梯裏昏倒一晚都沒有人知道。剛才他看見她的藥,這麼年輕就有神經衰弱,她以前到底經曆了什麼。
所以他沒有辦法丟下她,除了他的前妻,他從沒有對女人真正不忍過,他們不過交往了兩個月,可是他對她卻一再不忍。他承認,剛開始和她交往,隻是因為想試一試,畢竟隻要他一天未再婚,他就有選擇的權利和機會,而她是一個動人的女子,可是現在,他卻開始漸漸放不下她,有時候到了下班時間想到可以見到她,他居然會有些期待和欣喜,剛才看到那個男人和她之間的眼神交流,他心裏有不悅的感覺,他本來以為那是一個男人看見自己身邊的女人和其他男人有糾纏時的自然反應。可是現在看著她睡著之後沉靜的臉,他發現不是,他對她動心了,她柔弱得好像隨時需要人保護,而他想做保護她的那個人。
他們也許會,一直走下去。
安以苑覺得自己好像沿著一條長長的路在往回走,她聽見了方信之的聲音:“以苑,以苑。”
他總是這樣叫她,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他不再叫她“安以苑”,而是親昵地叫她“以苑”,安以苑每次聽見他這樣叫她,心裏都會湧起甜蜜的味道,她漸漸也不再叫他“方信之”,而是叫她“信之”,兩個少年男女,就這樣在彼此特別的稱呼中偷偷分享那種隱約的曖昧。
高二暑假的夏天,方信之帶著她去秦鎮的叔叔開的酒吧玩,安以苑本來要在家裏看書,可是方信之卻一再保證那個酒吧是個清吧,一點都不吵,他還說如果安以苑不去他就也不去了。安以苑猶豫之後還是和他一起去了,方信之已經因為她,每個周末都不再和馮海鵬他們去通宵玩遊戲,讓馮海鵬經常抱怨安以苑搶走了他們的兄弟,今天是馮海鵬的生日聚會,她不想讓方信之再背負重色輕友的名聲。
當他們來到酒吧,馮海鵬看到安以苑的第一句話是:“你怎麼把她也帶來了?”
安以苑不知所措,馮海鵬一直看她不太順眼,他總是覺得自己霸占了方信之,所以才讓方信之不和他們一起玩,而且和漂亮女孩子交往時間總是很短。安以苑咬著唇站在一邊,秦鎮卻微笑著走過來:“安以苑,你要不要喝橙汁?”
安以苑有些感激的微笑,秦鎮這已經是第二次給她解圍了。可是方信之的臉色卻突然變了:“喝什麼橙汁,安以苑你不是最討厭喝橙汁嗎?”
安以苑愣住,秦鎮的笑容也僵在臉上。方信之將侍者剛給他端上來的飲料推到安以苑麵前:“喝我的。”
安以苑猶豫的看了一下秦鎮,將飲料拿過來吸了一口,秦鎮呆怔了一會,轉身坐到離他們最遠的那個座位上。
一整個晚上,氣氛都有些尷尬,馮海鵬的生日過得極不順心,而他把這一切的不順都歸結到安以苑身上。當方信之去洗手間的時候,他恨恨地說了句:“你就是個拖油瓶。”
安以苑假裝沒聽見,手卻在發抖。秦鎮突然一把揪住了馮海鵬的衣領:“我不許你這樣說她。”
眼看著馮海鵬和秦鎮之間一觸即發,安以苑慌了起來,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將事情弄得這麼糟。情急之下她抓住了秦鎮的手:“秦鎮,不要。”
安以苑的聲音讓秦鎮抓著馮海鵬的手鬆開,馮海鵬不敢置信的望著秦鎮,他剛才居然為了一個不相幹的女孩子想打自己,和他一起長大的最好的兄弟。
秦鎮回握住安以苑的手,想將她拉到沙發上坐下,背後卻響起了方信之冷冷的聲音:“放開她。”
安以苑嚇得趕緊甩開秦鎮的手,秦鎮一臉黯然。
方信之再也呆不下去一秒,他拉著安以苑就像門外走去,馮海鵬在身後大叫:“喂,我今天生日哪。”方信之頭也不回的離去。
馮海鵬一拳捶在桌上,媽的,今天他過得是什麼生日,一個兄弟想打他,另一個來你生日快樂都沒說一句就離場,都是那個女的幹的好事?
安以苑一路上被方信之拖著往前走,他的力氣好大,抓得她手腕生疼。為什麼他要發這麼大的火,今天是馮海鵬的生日,就這樣被自己徹底搞砸了。
當走到那個岔道口,車流洶湧,他們必須等綠燈到來。方信之鬆開了她的手,就在她準備揉揉自己的手腕時,卻突然被方信之牢牢箍進懷裏,安以苑的手僵在他身側。方信之的聲音裏似乎包含著複雜的情緒:“我不許你對別人笑,不許你被別人牽手。”
安以苑無法反應,他是在說秦鎮嗎?
“不是那樣的,你聽我說。”
可是方信之不聽,他將安以苑的臉按進他懷裏,讓她幾乎不能呼吸。
“你隻準對我一個人笑,隻準在我一個麵前哭,除了我,誰都不可以牽你的手,誰都不可以抱你。”
這樣霸道而不講理的要求,可是,卻讓安以苑的心裏甘之如飴,她的手抱住他的腰:“好,我答應你。”
安以苑的嘴角有了微笑,方信之的心裏那樣在乎她嗎,他要她隻屬於他一個人?
可是,為什麼她好像又看到方信之憤怒的要殺人似的眼神,為什麼?為什麼他那麼恨她,她看見方信之一步步朝她走來,眼裏滿是痛恨她的背叛。
“不要,不要,信之。”她驚慌的叫。
“醒醒,你怎麼了,以苑,以苑。”陌生的聲音,那不是方信之在叫她以苑,是誰?
她驚醒過來,看到了一張似曾相識的臉,他正溫柔的搖晃她,她逐漸明白過來,是沈見池,她以後也許會嫁的那個人,那些夏天已經離她很遠很遠了。
她放鬆的躺回沈見池的懷裏,這個懷抱幹淨而安全。
她的聲音低沉而沙啞:“你沒走嗎,見池?”
沈見池抱著她躺下:“我今晚在這陪你,你一個人我不放心。”
他本來要走,可是她的手一直抓著他的衣服,讓他走不開,他將她抱進來躺到床上,但她睡得並不好,剛才又驚慌地大叫,他聽見她在叫一個人的名字,是樓下的那個人嗎?
也罷,無論她心裏曾經有誰,隻要以後有他就好。
他輕輕拍著她的背。
“睡吧,我會陪著你。”
在安以苑的樓下,始終停著一輛車,有一個人一直坐在車裏,看著十七樓的燈光。
方信之已經在安以苑的樓下等了兩個小時,而那個男人始終沒有下來。
他的心裏似乎有毒蛇在齧咬,這樣的情景已經不是第一次,隻不過那一次不是在她家樓下,而是在賓館走廊的拐角。
那天早上,他是被安以苑手機的短信吵醒的,昨晚他悄悄關掉了她的手機,現在應該是她起床之後剛開機,短信聲此起彼伏,應該是秦鎮吧,從昨天下午到今天早上,他和安以苑都沒有出過房門,他們一夜繾綣,幾乎到淩晨才睡去。
他聽見安以苑悄悄地起床,到外麵去打電話,心裏一片冰涼,她還是想著秦鎮嗎?
過了一會,安以苑又悄悄地進來,在他唇上印上一吻便輕手輕腳地出門去了,怎麼會有這樣的女人,和他剛剛纏綿過就急著出門去會別的男人,既然是這樣,為什麼走前還要吻他?她是個沒有心的人嗎?
他最終還是控製不住自己,明知道這樣很蠢,會受傷,卻仍然還是控製不了自己。他一路跟著她,直到她坐的車在一棟大樓前停下,他才回過神來看周圍的環境。她到的地方是——銀海賓館。
賓館,她來賓館見秦鎮?
他跟著她上樓,在拐角處,他看見她在敲一個房間的門,門開了,有人出來,將她緊緊抱住,隨後帶入房中。
方信之的指甲緊緊陷入掌中,那個人,果然是秦鎮?
他就一直站在那裏,不知道去敲門,也不知道離開,過往的人都看他,可是他已經沒有了感覺,一個小時過去了,他們沒有出來,賓館的保安過來請他去辦公室。
他那天發誓,他再也不給她解釋的機會。
他以為,即使他的世界沒有她,他也一樣可以過得很好。
可是,隻是聽說她一個人回來了,他的心就又燃起了希望,他輕易的說服自己原諒她,和她從新開始。
但是,他看到了什麼?
沒有了秦鎮,她卻當著他的麵和另外一個男人相擁上樓。他看見客廳的燈滅了,然後臥室的燈亮了,後來又滅了,那個男人沒有下樓。
安以苑,你是個混蛋?
安以苑第二天早上是在沈見池的懷裏醒來的,她睜開眼睛的時候,對上沈見池深沉的眼,她有些怔仲,為什麼這樣看著她,是經過了一夜考慮,今天要和她說分手了嗎?也是,昨晚看過自己那樣的糗態,分手也很正常。
她從沈見池的懷裏挪開,然後笑著道早安:“早啊。”
沈見池眼眸的顏色更深,難道隻要她恢複常態,就不再願意呆在自己懷抱了嗎?
他握住她的下巴,給了她一個綿長的吻,等他離開她的唇,才回了一句:“早。”
安以苑對這個吻真的很不解,她疑惑的眨眼,難道昨天沒有把他嚇倒。
沈見池看著安以苑眨眼的樣子,不由得輕笑,她茫然的樣子總是很可愛。
他忍不住又覆上她的唇,這個吻越來越深,如果不是因為早上時間太緊,可能就一發不可收拾。
安以苑真的很想歎氣,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好像從來沒有這樣連續吻她兩次過,而且剛才的吻好像和以前有些不同,她說不出來,其中包含著些什麼。實在太過溫柔。
沈見池坐起身:“今天還有個重要會議,我要回去換身衣服。”
安以苑看了看他身上睡得皺巴巴的襯衣,忍不住笑起來,他是該會去換衣服,這和他平時永遠熨帖筆挺的形象實在相差太遠。
看見安以苑的笑,沈見池也笑了:“很難看是不是?”
安以苑笑著點點頭:“恩,很頹廢。”
這個形容詞讓沈見池的眼睛裏也滿是笑意,原來她也會開玩笑,平時她總是好像生活在虛無的世界裏,即使是微笑,也很飄渺。可是今天的她,很真實,很有質感。他再次忍不住吻她,安以苑已經被他今天早上接二連三的吻嚇壞了。她呆呆的任他吻完,然後和她告別走掉。
半天才從床上爬起來去洗漱,算了,就這樣吧,她也許應該學著做沈見池的女人,被他抱,被他吻,或許有一天,做他的妻子。
沈見池最近很忙,改選開始了,這是他籌備了這麼長時間才等來的機會,他忙得沒有時間去見安以苑,隻能在電話裏經常對她說抱歉。
安以苑並沒有不滿,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事情,即使以後他們成為了夫妻,他也不可能天天陪她,何況,她並不是總需要他陪。她隻是在電話裏提醒他要注意身體,按時吃飯,少喝點酒,她正在學著做一個女朋友的本分。
沈見池每次聽見安以苑說這些話的時候,心裏都會很溫柔,她終於開始關心他了嗎?
安以苑每天按時上班,晚上有時加班,有時在家給自己做飯。和方信之在一起的日子,她鍛煉出一手好廚藝,隻是現在還沒有人給她機會施展,也許不久的將來,她會給她的丈夫做飯,不管那個人是不是沈見池。
今天是周五,她早上起來覺得有些胃疼,也許是昨晚睡得不太好。這兩天工作並不多,她打了個電話到實驗室說自己不舒服,想休息一天。她從來沒有請過假,所以她的假很容易就被批了,院長說讓她好好休息。
補了個覺,她的胃好了許多,她起床洗臉刷牙。然後決定出去走一走,偷得浮生半日閑,她至少可以去看看那片湖,從她回來還沒有機會去過。
她最想一起去的那個人,從那天晚上在樓下撞破她和沈見池之後,就從她的生活裏再次蒸發。而她並不想和別的男人一起分享那個隻屬於她和那個人的秘密。
來到湖邊,秋天的湖水,煙波飄渺,湖上沒有荷葉,也沒有遊船,幹淨而特別安靜。
她靜靜地抱膝坐在湖邊,看著那片夢想中的湖,她曾經期待,當她離開北京,就會和方信之一起來到這個城市,每到他有空給她的傍晚,就並肩來看湖,如果是春天,他們就一起看柳樹的新芽;如果是夏天,他們就一起看美麗的荷花;如果是冬天,他可以將她的手握住放進他的口袋;如果是此刻這樣的秋天,他可以陪著她一起撿落葉。
可是現在,她卻隻能一個人抱膝坐在這裏,想著再也不會出現的他。
忽然有一個聲音在背後響起。
“你還記得這片湖嗎?”
那個聲音讓安以苑身體一震,她不敢置信地回頭,連眼角的淚光都來不及擦。
“信之。”她喃喃地叫。是上天聽到了她心裏的聲音,所以大發慈悲讓她看見他的幻影嗎?那個她以為從她世界消失了的人。
方信之將兩隻手死死攥成拳,放到背後,來阻止抱她入懷的衝動。在看到她的淚的那一瞬間,他幾乎想像以前的每一次一樣,擁她入懷,過了這麼多年,他還是見不得她哭,這麼多年來,他看多了女人的眼淚,可是,仍然隻有她的眼淚,讓他手足無措。
安以苑看著自己的學生證,9644,也就是說,她是高一(6)班的第四十四名,她的中考成績實在考得不算好。
可是,如果一個十四歲的女孩子,每天夜裏都不敢睡覺,無數次的檢查房門是否反鎖好,枕頭下藏著鋒利的剪刀,抱著膝坐在窗下等待天亮可以逃進學校,她真的很難考好。所以這次中考,她考出來上學以來最差的成績,全班第九名,差這所省重點中學的分數線七分,她是爸爸花了一萬塊,才上的這所學校。聽奶奶說為了這額外的一萬塊錢,已經讓爸爸的家雞飛狗跳。
她走進高一(6)班的教室,據說這個班是全年級最特殊的班,這是剛才開學典禮上,站在她後麵的兩個女生議論時她無意中聽見的,這個班級尖子生雲集,而許多有頭有臉的人物都將他們的子女塞進這個班,這個班的老師集中了全校的優勢兵力,這是那兩個女生的原話。
安以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被分進這樣的班,也許隻是因為,這個班裏的某些人太顯眼,所以需要某些最不顯眼的人來陪襯,比如她。可是,是不是陪襯都沒有關係,反正學校對現在的她來說,不過是個可以有正當理由逃避傷害的地方,隻要不呆在那個家裏,呆在那個班裏,周圍有哪些人,都無所謂。
黑板旁的牆上貼著座次表,這麼快就排好了座位?看來這個班的班主任辦事效率還算不低,她本來準備走到最後一排,隨便找個角落坐下,隻要沒人注意到自己,一切都好。可是,既然已經排好,她也隻能去看自己的座位。她終於找到了自己的座位,第五排靠中間的位置,看來自己真的是運氣好,莫名其妙被分進黃金班級,現在又是黃金座位,也許是老天也覺得在其他方麵實在虧欠她太多,所以才不介意偶爾恩賜給她小小的補償。
她走到第五排,中間的四個座位是連在一起的,中間沒有過道,所以她隻能叫她的同桌站起來,讓她過去,因為她的座位在裏麵。
她剛才並沒有看她同桌的名字,所以現在她不知道該叫他什麼,隻能用手指輕輕叩他的桌麵:“請讓我過去一下。”
她的同桌站起來,安以苑被小小的嚇了一跳,他好高,至少有一米八吧,高一的男生就這麼高了嗎?她不由得抬頭去看他的臉,很好看的一張臉,線條硬朗中帶著桀驁不馴,眼睛正在審視她,很驕傲的眼神。他應該就是那些特殊人群中的一員吧?安以苑笑笑:“謝謝。”
坐到座位上,兩個人沒有說一句話,而在後麵的兩個月中,兩個人也幾乎沒有說一句話。除了英語課,對於她的同桌方信之來說,每門功課都很好,英語也不例外;而對於安以苑來說,其他功課都不算太好,除了語文和英語。他們有一個共同點,就是口語都很流暢,所以英語課時,老師常常會將他們倆點起來做英語對話示範,站起來之後,他們配合默契,可是一旦坐下來,兩人仍然隻是陌生人。
他是太陽,耀眼而優越,而她是月亮,黯淡而低調,本來就不可能有交集。
這個學校每周放一天半假,周六的下午和周日的白天。這個周六的下午,方信之和以往一樣,是和秦鎮,馮海鵬一起去打籃球。馮海鵬總是那麼莽撞,對手一上來,手裏的球就趕緊丟給另外兩個人,至於是哪一個,那就要看哪個運氣更不好站得離他近,當馮海鵬的球向他直砸過來,他忍不住在心裏大罵:媽的,隔得這麼近,又丟得這麼急,想砸死我?
他側過身體讓了一下,衝勢過猛的球向操場外飛了出去,他隻好一邊咒罵一邊去撿球,當他衝到球前麵,卻愣住,球滾到的角落裏有一個人正抱膝坐在那裏,怔怔地看著不知道從哪裏出現的球,和他。
而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他兩個月沒有說一句話的同桌,安以苑。
“你坐在這裏幹什麼?”雖然他並沒打算問,可是這句話還是衝口而出,他記得她是本市的,一個女生星期六下午不回家,坐在這裏幹什麼。
安以苑沒想到他會問她,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而他站在她麵前,本來就高的個子,在坐著的她麵前,幾乎擋住了全部的陽光,她看不清他的臉,隻感覺到他的眼睛,那樣深沉而又明亮。
“方信之,你在那裏幹什麼?”馮海鵬已經心急的叫了出來,撿個球撿這麼半天。
方信之看了安以苑一眼,轉身跑回球場。怔了兩秒,安以苑又恢複了最初的姿勢,將頭埋進膝蓋,身體縮成小小的一團。她不能回去,昨天晚上那個男人又敲了她的門,而今天,媽媽出差了,她不能回去。
打完了球,馮海鵬號召著大家一起去喝汽水,他請客。可是,方信之在離開操場五十米之後,對馮海鵬說他還要去一趟辦公室,他是班長,沒有人懷疑這個理由。
他折回了操場,在打球的時候,他一直有意無意地瞟著那個角落,她並沒有走出來過,她現在會不會還在那裏?雖然這不管他的事,可是她畢竟是他的同桌,即便一句話也沒說過,他們也在一起坐了兩個月,況且,她剛才抬頭看他的眼神,迷茫而空洞,好像是個沒有靈魂的人,讓人覺得很不對勁。
當安以苑聽見由遠及近的腳步聲,她抬起頭來,暮色中的身影被鍍上了一層金邊,在那一瞬間她有一種錯覺,這是上天派來拯救她的神嗎?她期待的仰頭看著他,他慢慢在她麵前蹲下來。
當看清是方信之,安以苑眼睛裏的光黯淡下來,哪裏會有神來拯救她,上天原本就是要將她無情地拋進無間地獄。
方信之看著眼前的人,剛才那一瞬間,他明明看見了她眼中無限的希翼,可是就那麼一瞬,她就又變回了那個沒有靈魂的人。
“你怎麼了?”他在她旁邊坐下。
“沒什麼。”安以苑把頭擱在膝蓋上,望著不遠處男生宿舍燈光。
兩個人好像再沒有話說,他們本來就沒有話說,不然也不會相處兩個月隻說過英語。
就這樣坐了兩個小時,兩個人都不知道自己和對方到底是怎麼想的,不說話,卻也沒有人站起來走掉,隻是並肩默默地坐著。
方信之終於站起來:“走吧,已經八點了,你快回家吧。”
聽到“回家”兩個字,安以苑突然哭了起來:“我不回家。”
她怎麼敢回家?回家一個人麵對那個男人?她不回家,她根本沒有家?
方信之被她突然的哭泣嚇得慌了手腳,從來沒有女孩子在他麵前這樣哭過,他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他又蹲下來,試探的想去拍她的背,可是手又縮了回來,他並沒有和女孩子有過肢體接觸,他隻能輕聲地叫她:“安以苑,安以苑,哎,你別哭,別哭了好不好?”
可是,這一點用也沒有,安以苑已經不再是先前無聲的流淚,而變成了低聲的哭泣。
他手足無措,隻能看著安以苑的眼淚越流越凶,最後,他咬咬牙,把她笨手笨腳地抱進懷裏,不停地拍她的背:“好了啊,別哭了,乖啊。”
他隻是個十五歲的男生,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哄女孩子,可是他的這種方法應該還算有效,因為安以苑的哭聲漸漸小了,最後隻剩下抽泣。
安以苑縮在方信之的懷裏小聲抽泣,她沒想到方信之會抱她,可是這樣被抱在一個溫暖的懷抱裏,真的很安心,長久以來,她隻能一個人,靠自己保護自己,爸爸有自己的家,奶奶老了,而那個人,是媽媽的丈夫,她不能說。她隻能買最鋒利的剪刀,偷偷給臥室門換鎖,每晚無時無刻不聽著那扇不知道什麼時候會響起的門,握著剪刀心驚膽戰的等待敲門聲平息。太久都是一個人,所以當遇到這麼溫暖的懷抱,她不想離開,無論這是誰的懷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