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備工作沒有花費太多時間,因為我是個高度自動化的係統,不需要人投入太多的精力。駕駛艙內掛起了全息感應海圖,它將以立體形式反應精衛號在海洋中的航行情況,東始星的環境監控衛星給我的航向定位。這個監控衛星已經不知疲倦地工作了60年,大概等我們離開東始星的時候它就該報廢了。我將用17個東始星日完成這段迂回7800千米的旅行,回收並安置新的生態記錄器,其實這是一次簡單的任務。

但喬不這麼看,他顯然有更複雜的想法,人常常自尋煩惱。我和喬已經合作了2個銀河月,但我依舊不了解他。

“澤澤,我需要休息,1個小時後叫醒我。”喬吩咐我。

“是,先生。您需要睡眠按摩嗎?”

“不,澤澤,我什麼都不需要。”

“隨您的便,先生。”

喬到休息艙他的鋪位上躺下,係上安全帶。飛船一直沒有進行重力控製,處於東始星的自然重力下。這個重力要想安穩躺著是不可能的,人稍微一動就會飄浮到空中去。喬躺了一會兒,叫我:“澤澤。”

“我在,先生。”

“你不要用這種說話模式。”

“好的,我換一個。溫柔的女人聲音可以嗎?”

“可以,這聲音很舒服。澤澤,我想要一個高效率的睡眠,到了海裏後我就不能再合眼了。”喬揭開左手側艙壁上的一個盒子,取出4塊治療瓷片,貼在頭上相應的位置。

“沒問題,我保證您會有一個高質量的午休。閉上眼睛好嗎?”我的聲音仿佛春水樣充滿柔軟、彈性和濕潤。喬閉上他的眼睛。

2個月來,喬是第一次請求我對他使用睡眠輔助功能。這正是對他進行深度催眠探測其心理活動的大好機會,雖然他並沒有這樣的要求,但老實說,我是有好奇心的,而且,我的責任促使我完全有理由這樣做。喬的職責重大,定期檢查他的精神狀態是生態局的規定。這項規定連喬都不知道。2個月來我給局裏的報告都說喬精神完全健康,局裏明顯已經表示出對我的不滿。那些馬約爾稱之為“抽屜官僚”的管理官員們根本不相信2個月的封閉航行後還會有人“精神完全健康”,說“比較健康”他們還能夠認同。

8分鍾以後喬進入第一個睡眠階段。他的外表非常安祥,像一尊大理石像。我釋放微小能量的低頻電磁波促使他腦部大部分區域的腦細胞減緩運動,然後開始對記憶細胞進行深度喚醒。這個過程必須非常地緩慢,否則喬睡醒以後會很疲倦,而且還有可能察覺我對他請求的更改。我可不敢冒這個險,否則喬任何時候都可以對我實行安全模式(就是完全人工操縱)運行,那對我就太殘酷了。

21分鍾後,喬的記憶細胞完全在我控製之中了,我有400秒的時間進入他的記憶深處窺探。

地球夏天,亞洲東部雲貴高原上一個叫香竹溝的地方。喬20歲,長發拖在腰間搖晃,皮膚白皙,眉清目秀得像個女生。一群人裹著喬去看香竹溝裏的造紙作坊,這種原始造紙技術頑強地生存了將近5千年,已經演變成一種藝術行為了。喬在紙漿池邊流連,在青竹林裏徘徊,感慨不已。一隊剛剛從地中海飛來的遊客決定在竹林茶樓演出地球上古代的戲劇,喬被拉去反串女角,又是跳舞又是唱歌。喬在幕間彈著6弦琴念他自己的詩,他吟唱道:“千萬光年裏穿梭,千萬星辰擦身而過,我隻願停留在這一刻。”他說他要做宇宙的荷馬,一生去追尋宇宙的激情和美。

天極星冬天,菲利普大學城財經學院預科班,厚厚的積雪將學生們困在玻璃鋼和瓷纖維磚搭建的房子裏。喬28歲,長發已經鉸掉,他長高了,也長胖了,坐在窗戶那兒一邊發呆,一邊吃著奶油蛋糕。學生們忽然哄跳起來,衝出房子,開始堆雪人、壘雪塔、打雪仗。隻有喬繼續吃他的點心。一個細致如雪樣的美麗女孩子走進教室,她高高地抬著頭,從喬身邊走過,連看都不看喬一眼。喬的嘴巴裏塞滿了點心,茫然追尋著那女孩子的背影,不自禁地抬手去擠他滿臉暗紅色的青春痘。

東始星,布魯特移民區已具雛形。喬走下宇宙飛船,混在一大群商人、公務員和旅遊者中間。喬39歲,高大肥胖,舉止笨拙。他拿出畢業證書和分配文件走進移民區行政局,於是就有了自己的辦公室和一間宿舍。他將行李中一本用香竹溝紙抄寫的荷馬詩集放在床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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