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時候的張阿姨長得漂亮,學曆高,心氣兒也高,學校裏的男孩一概瞧不上眼。跟一個部隊裏的帥小夥好了一陣子,沒想到人家還有另外一個女朋友。張阿姨傷透了心,陳老師就乘虛而入,天天幫她打水、送飯。張阿姨看陳老師人長得不壞,脾氣也好,就坐上了他的自行車。

沒想到這一坐,就是三十多年。

這三十年,人人都說張阿姨過得幸福。結婚早,工作也不忙,掙的雖然不多,日子倒也落個清閑。家裏大小兩個閨女,沒讓家裏操什麼心,該結婚的結婚,該生娃的也生了娃。老兩口退了休,在家養養花,寫寫字,這輩子是沒什麼再求的了。可是一提起幸福,張阿姨總是心裏發虛。幸福這個詞太滿,太大了,她覺得自己配不上。生活對她來說隻是滿足,稱不上幸福。但是人人都說她幸福啊!說實話,她也不大明白,到底什麼才是幸福呢?

她覺得黃先生的生活就叫幸福。她也想去歐洲,在泰晤士河邊散步,到荷蘭的花市買花,呼吸著林間的空氣。北京哪兒好呀,她想,人多車多,一點也不羅曼蒂克。陳老師看報紙的眼睛抬了一下,好像在笑她自不量力。張阿姨可不覺得自己老到不能羅曼蒂克了,她覺得自己的人生才剛剛開始。這幾年她醒得越來越早了,有時候五點鍾就醒來再也睡不著,她從未發現人的一天有這麼多的時間可以用來無所事事,胡思亂想。

她決定了,就去歐洲!張阿姨腦子裏蹦出了這個主意,興奮得一夜都沒睡好。這事兒可不能讓陳老師知道,她也不想告訴黃先生。她打算自己去,等到了歐洲,再給陳老師和黃先生打電話。打給陳老師的是為了氣他,打給黃先生的是為了讓他驚訝:謔,原來這老太太也不簡單呐。

張阿姨覺得自己這輩子都沒瘋狂過,枉費了好年華,還好她覺醒得不晚,老死之前有機會放肆一次。她想去巴黎看埃菲爾鐵塔,去米蘭看大教堂,去西班牙看鬥牛。此刻陳老師正坐在小板凳上砸核桃,他自己吃一顆,給張阿姨遞一顆。張阿姨吃著核桃,心裏覺得有點抱歉,不能帶陳老師去歐洲。不過沒辦法,她想,為了她這輩子最偉大的一次叛逆,隻好犧牲一下了。

接連好幾天,張阿姨小心翼翼地把從旅行社帶回來的資料夾進一遝廣告單裏,趁陳老師不注意的時候,戴著老花鏡認真地看。小鎮舒適遊,三國深度遊,親子放心遊……宣傳資料看得她眼花繚亂。打電話一問,去歐洲還有更麻煩的哩。要簽證,要做十多個小時的飛機,還要說外語。

張阿姨查了幾天資料,去歐洲的決心就喪失了大半。怎麼這麼麻煩啊,她嘟嘟囔囔,既想不出誰可以幫她,自己又不會弄。“這麼大年紀了,折騰什麼呀!”她試著用陳老師的語氣勸慰自己,心裏還是不甘心。這兩天她好像受了委屈似的,吃飯都提不起精神。陳老師不經意發現了張阿姨的宣傳單,卻什麼都沒說,過了幾天,這些資料就隨著茶幾上的舊報紙,一起賣給了小區收廢品的老王。

張阿姨又笑嘻嘻的了,她這個人就是這樣,說好聽了叫樂觀,其實就是沒心沒肺。去歐洲的事早就被她拋到了九霄雲外,這會兒她正學人家趕時髦,嚷嚷著要照婚紗照。陳老師被她煩得沒招兒了,隻好一個勁地說同意。剛過了一個小時,張阿姨就反悔了,並聲稱自己穿上婚紗像一隻烏雞。

吃過晚飯,陳老師沒有像平時一樣收拾碗筷,而是叫張阿姨到了客廳,他看起來心事重重。張阿姨有點害怕,莫不是陳老師得病了?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原因,也是最壞的原因。沒想到陳老師拿出了一張薄薄的紙,張阿姨一看,是她前一陣放棄的旅遊資料中的一張。陳老師把資料遞到張阿姨手裏,笑著對她說:“就報這個吧,咱倆去歐洲。”

張阿姨突然覺得自己很愛很愛陳老師,她覺得自己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