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西北山地(1 / 1)

山巍巍地聳立起來,又重重地跌落,依然如鐵鏈如群羊如衛士。轉九曲彎,爬一溜長坡,山之麵目迅疾地裝扮成生旦淨末醜,仿佛在說話,和你拉一席家常或道一段西山戰史。該綠的地方,潑灑一盆濃綠的色彩;該淡的地方,鐵鏽斑斑,裸露出山的筋骨。一座山是一位老人,是一部厚厚的典故,滄海桑田,物換星移,皺褶深劃過地皮,把我一樣的後生比得更年輕了。

石頭鐵一般硬黑,山地人在鑿出火星的地方,堅決地破開幽幽深洞,掏出比石頭更沉重的礦來,馱在馬背的籮筐上,一路叮當運出山外,一座山便成了空山。終於有一天,山轟然一聲,埋上三兩個村人。於是村裏村外都說這是山對人類的懲罰。一條清清溪流,在桂西北山地彎彎曲曲行進,水清明似鏡,照出姑娘紅潤膚色。渴了,山地人兩手掬而飲之;熱了,山地人自由散漫浸泡在柔柔水裏,喊幾聲震天動地的情歌。日複一日,歲歲月月,山坡上成片成片的樹木在坎坎聲中倒伏,溪水隨之憔悴,濁水滋潤的喉嚨漸漸失去甜味,聲音幹癟了。於是,銜長煙杆,曆經幾任“皇帝”的老人先知一般斷言: 這是山對人的報複。山,因此而具有思想,有靈性,魔幻神奇。

畢竟,南方是有山必有水的地方。紅水河橫貫幾縣,如紅鬃烈馬,呼嘯而下,被稱為雄性河流。澄江、環江、龍江、九曲江、九龍河、布柳河……涓涓細流,儼然一排起舞少女。布柳河兩岸古木參天,根插水底,周年不見光明的地方,枯枝敗草釀就一潭清清美酒。有飲此酒長大的小夥出山讀書,驕傲地擂胸膛說:“我是布柳河畔長大的人。”班上同學並不小覷他,反而羨慕得想跟他結婚。不信者,走一圈布柳河,先驚遊魚可數,再驚兩岸不知何時生何時滅的老樹老根,然後是怎麼也想不通想不透的空中釣魚、香石、氣象樹……山,因此而具備秀麗嫵媚。

在沒有河流經的山地,常見到一根吱吱怪叫的扁擔,伴隨著壯漢的兩隻晃蕩水桶,和著那雙大腳的彈跳,把進山的土路一截一截量短。禿禿的地,無限地延伸到無涯無際的天邊,一刃落日畫在山嘴,把擔水人的影子拉長。地像一麵碩大的鼓,光潔得連牛也找不到草根咀嚼。活在這地方,該需要多強的毅力啊!然,牛蹄深深印在土地,敲響地皮。山地人在幹裂的土地上播下種子,施放農肥,祈求的雙目望落甘霖,艱難地生存下來。這便是真正的人傑了。

桂西北山地,秀的地方,比獨秀峰更獨秀,比淨瓶山更淨瓶,一水繞山倉皇而走,漓江算得了什麼?曠的地方,無際無涯,長河落日,滿天彌漫塵土,大漠又怎樣?走在桂西北山地,隻覺得山林林總總,地寬寬闊闊,人又奈何?人隻不過是這廣袤的山地上的一縷思緒而已、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