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顧西原相識要追溯到七年以前。”我的男友狠抽了一口煙,在一團朦朧的煙霧裏看著我。

這時候我們正一起坐在淮海路 31號門前的長椅上。淮海路 31號是一家肯德基連鎖店的分店,隔著厚厚的玻璃窗,可以看到店裏有人在啃油炸雞腿、喝可樂。盡管我不喜歡油膩的食物,對甜甜的飲料也不感興趣,可由於一天沒吃東西,此情此景還是讓我直吞口水,由於吞得猛了些,不小心嗆到了。我的男友看到我難受的表情,就說慢點吞,吞口水也要講究技巧。

這個男人就是這麼可惡,如果他請我吃點什麼,哪怕是一袋薯條,我還用得著琢磨吞口水的技巧嗎?

“我可以把這段夭折的戀情完全告訴你,隻要你聽完之後肯請我到這家肯德基店吃點什麼。我保證我說的全是真的,盡管我經常對你撒謊。”我在男友的臉上發現了一個懷疑的微笑,就添上了這麼一句。其實我根本不願意跟他講,要不是實在餓得難受。

我媽在我很小的時候就跟我說過,男人喜歡從一而終的女人,他們嘴上說不計較女人的過去,其實心裏不知道多在意。

七年前我是個網絡乞丐,但並不屬於網絡丐幫。丐幫乞討的方式是設立一個網站,在首頁上貼上幾張缺胳膊斷腿的乞丐照片,照片下麵寫上“請您施舍一元錢,讓我先富裕起來!”或者“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房價飆啊飆,我無避風屋”這樣可憐的句子,讓人通過支付寶施舍。我的乞討方式是給陌生的郵箱發郵件,郵件裏寫上自己的個人簡介和銀行賬號。

我個人簡介是這樣寫的:如果我有一百萬,我就不會做乞丐。我有一百萬嗎?沒有,所以我仍然得做乞丐。如果我有一張大學文憑,我就能找到工作。我有大學文憑嗎?沒有,所以我找不到工作。如果你不施舍點錢給我,我就會忍受饑餓的折磨。你會不施舍點錢給我嗎?不會,所以我不會挨餓。

我一天要給數千個郵箱發這樣的乞討郵件,大多數人看都不看就會把我的郵件刪了,偶爾也會有人施舍一點。但隻要一天有一個人施舍,一個月下來就是一筆不小的數目。那時候我眼裏隻有錢,什麼道德感、責任感都不如一份漢堡來得實在。有時候也會有人惡毒地回郵件說:想不到時代進步了,乞丐也鳥槍換炮了,不用打狗棒,用上電腦了。路上要是遇見腰上掛了九個 U盤的人,恐怕就是丐幫的九袋長老了。不過可能稱呼也變了,因為實行了股份製,估計是執行董事什麼的吧。

有天有個人回複我的郵件說,你也喜歡痞子蔡嗎?

七年前,痞子蔡、周星馳、王家衛、王小波這些人很流行,書店、網絡、電視全是他們的作品。我生活在那樣的環境裏不可能不受影響。為了擁有一批老主顧,我不放過任何一個可以和回複我郵件的人建立感情的機會。喂,你不要笑!誰說乞丐不可以有一批老主顧呢?要知道人類的愛好千奇百怪,施舍也可以給人帶來快樂的。

我照王家衛的風格回了封郵件給那個人。我到現在還記得,郵件是這樣寫的:很多年以後我有個綽號叫西獨。任何人都可以變得孤獨,隻要你嚐試過在 21世紀做一個網絡乞丐。我不會介意其他人怎麼看我,我隻不過不想像別人一樣生活。有些人永遠不會理解我,因為他們習慣了在人群裏生活。在我剛出道的時候,確實認識一個姓蔡的作家,不過他一點也不痞,他喜歡離群索居,暗夜獨行,很多年以後,別人叫他憂鬱蔡。

幾天後我又收到了那個人的郵件,這次他也模仿起了王家衛的風格。他的郵件是這樣的:很多年以後,我不再喜歡見人,再有意思的人也無法讓我產生見上一麵的興趣。我的朋友圈不斷地縮小,小到關機一個月也不會錯過一個電話的地步。在我剛出道的時候,我很喜歡在網絡上結交形形色色的朋友,我幼稚地認為這對我的寫作有幫助,盡管很多人都是一見傾心再見惡心,可我還是孜孜不倦地約會這個聯係那個。今年到處都有網友聚會,有聚會的地方就有我,我的名字叫顧西原。我住在M市,我的生活就是去不同的地方見形形色色的人。如果有興趣,咱們見一麵。

七年前我也住在M市,我覺得這個叫顧西原的人挺好玩的,就按古龍的風格回複他:初七,驚蟄,宜見網友,不宜悶在家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