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是一種毒藥(1 / 3)

他躺在一張一米寬的床上,一翻身就可能掉下去。頭頂上掛著個昏黃的燈泡,蒼蠅在上麵拉滿了屎。他並不是很窮,他有一所很大很大的房子,裝修得很華麗。但那是給房客住的,房客交給他房租,他拿房租去換柴米油鹽,自己卻住在狹小的閣樓裏。他不用為了生計奔波勞累,發呆、閑走是他的基本生活狀態。他討厭應付煩瑣的人際關係,但多數時間他還是待在人群裏。

他是自由的,很多人羨慕他東遊西蕩、無所事事的生活方式。可是他一點也不快樂。他一年至少要出走五六次,去的地方包括海灘、沙漠、高山或者森林,以及所有可以讓他感到心曠神怡的地方,隻要離他肉體平時所在的地方足夠遠。這樣漫無目的地出走,自然一無所獲,至少得到的不是他想要的。但每次歸來的那幾天,他都有如釋重負的感覺,飯吃得安穩,覺睡得踏實。每次出走都不會持續很久,多則半年,少則一周,有時候甚至隻需半天。比如買一張到拉薩的火車票,車未開足全程的三分之一,他就想回家了,雖然家中並沒有人期待他歸來。回家後,他就把關於這次出走的見聞感受寫到一個綠色封麵的筆記本上。他有好幾個這樣的筆記本,是在西部一個小鎮上的超市買的。他抵達那個小鎮的第二天,本來要買牙刷,無意中卻看到那一摞本子,就莫名其妙地產生了寫滿它的衝動。

關於出走,有時他寫得很詳細,連他哪年哪月在哪裏吃了頓什麼樣的午餐之後打了幾個飽嗝都不放過。有時候則隻寫個題目,內容就倆字:如題。寫完之後,他就把筆記本鎖到一個金屬箱子裏,金屬可以給他安全感。日積月累,他竟寫滿了好幾個本子。現在流行出書,他也想過把自己的文字拿出來兜售會有什麼樣的效果,可一直隻是想想而已。與生俱來的挫敗感使他不敢拿自己最後的精神寄托做賭注。

回到開始,他再一次出走了。依舊是坐火車,依舊是靠窗的位置。因為正值清明節,掃墓或春遊的人很多,火車上鬧哄哄的。好在他對這些都可以視而不見,如果沒有人打攪,他可以一整天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

他要去的地方以前從未去過,但他要見的卻是個故人。每次出走他都會見一些人,這些人有的是預先準備好要見的,有的則是一時興起,好奇心作怪。認識這些人要感謝網絡,因為網絡給他提供了充足的隱匿性和想象空間。即使和他聊天的是一頭豬,他也會試著把它想象成一個美女。隻要能使他感到愉悅,把美女想象成豬也未嚐不可。

他要見的人名叫旖旎。一開始就是這個名字吸引了他,他不知道“旖旎”這個詞怎麼念,純粹是為了長知識才去結識旖旎。他很少主動去結識別人,但若有人要和他交往,他也不會拒絕。旖旎的生活方式和他有些相似:到不同的地方打工,隻是為了多見識一些風景;不停地換工作,自然掙不了許多錢,但也不至於餓死。和他不同的是旖旎從來不寫什麼。蝸牛爬過的地方都會留下痕跡,他留下文字,旖旎留下的卻是黑白色的照片。

上一次見麵已經是兩年前的事情了。那時候旖旎還未滿二十歲,在蘇州一家製作手機配件的公司上班。他到了她那裏之後,旖旎就辭職了,整天陪著他遊玩。兩個月後,兩個人的錢都用完了,於是他回家,旖旎去另一個城市。他回家不久就收到了旖旎結婚的消息,之後他開始刻意地回避旖旎,直到前幾天看到旖旎的留言。此時的旖旎已經是一個一歲大嬰孩的媽媽,並且已經離婚。問起旖旎結婚和離婚的理由,旖旎說那男人擅長推拿,而旖旎的父親腰不好,旖旎希望那男人能醫好父親的腰。答案讓他啞然,竟然與愛情無關!這樣的婚姻自然無幸福可言,閃電式的結合與分離也就不足為奇。

旖旎現在的地方名叫盱眙,是一個依山傍水的小城,盛產龍蝦,一年一度的中國龍蝦節就在這裏舉行。他到盱眙的時候,離龍蝦節還有 61天。得知他要來,旖旎提前租了一所房子給他住。

那房子幾乎是建在山頂的,盱眙城由八座山頭組成,隻有一條街還算平坦,於是政府、醫院、公安以及各種商業店鋪都集中在這條街上。剩下的民居隻好圍著山腳建或者幹脆建在山坡上。所幸山並不是很陡峭,電動車和出租車都可以方便自如地上上下下。

那所房子很大,連廂房有十幾間之多,均是紅瓦白牆。房間裏家具齊全,尤其是西廂房,靠牆擺了一排書架,書架上堆滿了書,且盡是書店裏買不到的破損發黃的老書,連他曾經以為國內已經絕版的《百年孤獨》都有。他對書的熱愛是近乎瘋狂的,他把床靠書架擺著,通宵達旦、廢寢忘食地讀著,像餓了許久的孩子發現了一個飽滿的乳房。也隻有沉浸在書中的時候,他才能忘記身在何處,才能不去想存在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