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2 / 3)

那時學校已經很混亂,高年級詐低年級、社會上人詐學生的事時有發生,有的學生一禮拜帶點父母的辛苦錢就被人連詐帶搶擄走了。校內尚且不可能每件事都處理公平妥當紀律嚴明,校外就更亂,隻要不死人,永遠見不到管理治安的派出所民警,除非你是他的上司。

我那時仍像一般小子一樣渾渾噩噩地過著,偶爾也會遭別人欺侮,這是進入青春期的必然曆練,是你要付出的代價。在男孩子正集體進入血氣方剛一身戾氣的時候,老鐵就成熟得很早,他已經開始了文武雙全的修煉。有一次我去他家,到了後門隻見院子樹下吊著一隻沙袋,老鐵便向我演示如何打沙袋,先是用手、肘,後是用腳、腿,他打得結結實實,鏗鏘有聲,我想知道他這樣打到底有何效果,他說你打我手臂試試,我一打他一擋,疼得我幾乎蹲下來,又在他腿上碰碰試試,我感覺那裏也硬邦邦的,好像不是腿,是一根棍子,我才知道這廝練的時間已經不短了。

男人就要對自己狠些,而一個成熟的男人當然會更早地對自己狠些。

老鐵還向我演示紮馬步功夫,他說每天回來要蹲至少半小時,你別小看這半小時,如果你做的符合標準,連五分鍾都不容易。我最初試了下,咬緊牙巴骨堅持了三分鍾,下來的時候我兩腿都邁不動了,汗流滿麵。他說蹲馬步有什麼用呢?最主要就是鍛煉腿部力量,下盤穩,功夫深的你立在那裏幾頭牛都拉不走,腿如生根。他當然還沒達到這地步,但是在打架、摔跤中下肢穩不容易摔倒則是顯而易見的,因為下肢有力量。

我在他的帶領下,曾練習過一陣馬步,可惜沒有堅持下來,我發現習武是一件苦差事,盡管電視上和金庸小說把這寫得神乎其神,可一旦接觸實質,那些幻想都成了泡影。老鐵這廝我不知道他站馬步到底堅持了幾年,僅從當時他行走的姿勢看,兩腿穩健有力,可見是下過一番苦功的。

老鐵的拳頭因為經常打沙袋,所以比較硬,而且拳麵比一般人平,有次他和一個牛高馬大的家夥打架,那人以為自己在體積上占優勢,明顯不把老鐵放在眼裏,哪知他摩拳擦掌尚未出手,老鐵一拳過去這場決鬥就結束了——這一拳打在對方腮骨上,對方下巴頓時衝擊錯位而脫臼。盡管最後老鐵負責將此人下巴安上,付了醫藥費,但老鐵的名聲由此大振,再也沒人敢公然挑釁他。可惜老鐵那時不會說一句“彪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釋”這句極具煽動力的形象代言,否則,我說不定當時也走火入魔練出九陽真功。

其實也未必,在年少時我見過嚷嚷要學武要練功的人很多,可真正練出點水平,能堅持下來的微乎其微,這也是我佩服老鐵的地方,老鐵是個實幹派,不為作秀和炫耀,也不是一時興起,更不是動物世界中為了得到雌性的愛慕而瘋狂練習廝殺。

還有更玄乎的事。那一陣我發現老鐵一有時間就埋頭研讀一本書,我以為是什麼好小說,翻開書皮一看:《厚黑學》。我當時不知道《厚黑學》是個什麼學,但看原文還有點半文不白,是一個叫什麼李宗吾的家夥寫的,我說你讀這個做什麼?老鐵說,別小看這本書,你讀精了連國家主席都能當上。我自然把這句話當作笑談。

放學路上我進一步請教他那個《厚黑學》,學它有什麼用,誰知老鐵的視野太宏觀,從曆史上說起,他說什麼曹操、劉邦、劉備為什麼能做皇帝,就因為臉厚心黑,我說其他人為什麼也做了皇帝,他說剛說那幾個隻是典型,隻要是做了皇帝的無不臉厚心黑。我說那李世民也臉厚心黑嗎?明顯是一代仁君啊。他說這個就像修煉功法也分等級,李世民已經到了最高的境界,大厚無形,大黑有光。你怎麼認得出來?

我說難不成你學這東西想做皇帝?現在沒有皇帝了你想當國家主席?他說不僅國家領導人需要這個,就是一般的基層領導也要這個,把這個學會了你就像不倒翁立於不敗之地。

和他在一起時間一長我是漸漸理解了《厚黑學》的主旨,驚歎世上還有這種奇書,想想也有道理,不過這種道理是屬於“做得說不得”的,而李宗吾卻把它寫出來,披露出來,光天化日起來,這是很破天荒的事。

記得那天下午,老鐵談興甚濃,還給我講解了自己對人生的理解。他說你看我為什麼要練武?從小處講是為了強身健體,同時防身,沒錯,“防身”這個很重要,你要清楚這個世界永遠有麻煩,因為拳頭近王法遠。在我們學校發生的事老師都不可能明察秋毫,更別說社會上,你以為什麼都會公平正義那是幻想,所以為防止被別人欺負拳頭比什麼都重要。但人的一生又不可能光靠拳頭,你體力再厲害也不能打遍天下,如果沒有腦子,有勇無謀就和李逵一個樣,所以我又研究思想的學問,《厚黑學》即是其中之一,我學好了,不就文武兼備了嗎?

在我們都還不文不武甚至處於不男不女的年齡,老鐵就已經學得文武兼備,頭腦和身體一起發達了,這就是老鐵棋高一著的地方。

老鐵當時那番話沒有給我帶來很大的震動,我欠缺思想基礎。若幹年後回想起來,覺得老鐵還真是個人物。

後來發生的事我記憶猶新,也徹底改變了我賴以建立起來的世界觀。那天下午,我們在教室上晚自習。我和老鐵都坐在靠窗的地方,我們常常隔著玻璃看風景。

外麵是一塊平場,再外麵就是校園大門,我當時在寫作業,老鐵向我翹翹嘴角,提示我說:“看,看外麵!”我一看,隻見金校長巍然矗立,臉上嚴肅得能排隊閱兵,目光是嚴厲譴責型,結成一塊,成了固體,就焊在那個地方。我看被他目光焊住不動的是個小孩,才七八歲樣子,瘦骨嶙峋,立在那裏肩上扛著一棵樹,看樣子是才砍下來的,因為他的刀被校長奪過來扔在一邊,並罰他站在那裏。

“怎麼回事?哪來的小子?”老鐵說:“一定是在後麵林子裏砍樹,從這裏經過被老金撞上了。”學校後麵是個林子,按照慣例,這片林子屬於學校,裏麵有綠樹、

朽木,有鬆鼠,有水塔,有時還作為春心萌動的男女學生幽會場所。

對於校長懲罰亂伐樹木的小子我沒有異議,如果說這是小事一樁也可以,因為不就是個樁麼(砍下剩的);如果說是大事,也可以理解為校長“執法如山”,愛惜學校的一草一木,愛校如家啊,這也可以說是優良品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