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血與紅血(1 / 3)

宋揚去見常老師是在晚上,一個靜謐、幽暗、馥鬱,像玫瑰一樣盛開並且帶刺的夜晚。

他從此踏上了漫漫不歸路,一切仿佛注定。

宋揚最近被語文教師常靈鳳指定為語文課代表,這當然是榮譽加身重任在肩。然而實質情況是宋揚的語文成績盡管不錯,還沒有到前三名,假如論資排輩當然輪不到他當首座。這是宋揚被指定為課代表後第一次去見常老師。

常靈鳳的辦公室在西廂二樓,那樓上人很少,她左邊住的是一個食堂師傅,下午飯一做完人就走了,右邊是一個即將退休的老教師,一禮拜隻有幾節副課,平時很少露麵。常靈鳳的窗台擺有一盆辣椒,這是她的特異之處,把辣椒當花養。這盆辣椒是朝陽小尖椒,個個頭臉朝上,尤其到了秋天後紅紅地衝著,煞是好看。

常靈鳳是個三十多歲的女人,渾身洋溢著豐滿、成熟的風韻,她已經結婚了,男人在外地工作。那天常老師熱情地讓宋揚坐下,給他端來瓜子和水果,他不吃還硬塞到手裏。她微笑著,目光瀲灩,溫情講述她為什麼讓他做課代表的原因。她對他寄予熱望,到後來她動容地說:“你是我見過最聰明帥氣的男孩子。

宋揚沒想到自己在老師心目中這般優秀,他激動了。他一激動臉就變紅,紅了臉的宋揚不知說什麼好,隻是故作成人般假裝客氣地謙虛著,一麵用右手摳左手指甲。

常老師說話的聲音具有催眠般的魔力,軟綿綿的,春風沉醉,柔情四溢,宋揚聽著這聲音猶如在溫泉裏泡澡,說不出的舒服。

東拉西扯說了很多,後來常老師問他學習上還有什麼不懂的地方盡可以問她,她現在就為他解答。宋揚為了應付慌忙搪塞了幾個問題,這幾個問題倒也是他的欠缺之處。常老師來了勁,給他娓娓道來。她語言款款,仿佛冰上滑翔的舞蹈演員那麼優雅。她像一個耐心的解說員,又像一個知心大姐姐,她是一個知心姐姐兼耐心解說員,也就是解說員姐姐。而且後來常老師還用手拍拍他的肩,十分親切地問:“懂了嗎?”她和他坐得那樣近,她的頭湊過來,他鼻翼癢癢地聞到她拂動的發絲上特有的氣息。老師的頭發是燙過的,像藤蔓一般垂掛著,他突然感到這一蓬飽含著生命熱情的植物接近了他的額頭,從來沒有過這樣的體驗,他的心性為之大亂,少年的血液開始激突亂竄並加速了循環,如通了電。他感到暈眩,又紅又熱的臉上往外冒油。

後來在有幾分恍惚的夢境中,他似乎聽到她說,她喜歡他。然後又重複了一句,變成了她愛他。

可惜宋揚那時候太小,才十五歲,又是好學生,不懂得這句話中的潛台詞,因為愛往往是上床的一個借口。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山水之間,所以很多人往往是為了在床上的山水之間漫步遊曆一番。那是一九九五年,盡管一個已婚的三十多歲女教師對她的弟子說她愛他有點荒誕不經,但大家都被金大俠熏陶過,所以還沒有離奇到不能接受。

那天的結果是宋揚很恍惚又如薄醉般逃離,回到燈火通明的教室,感受到同學們笑語雜遝的喧囂,他的心漸漸地沉靜下來。此後他在課桌上低著頭越坐越冷,又似乎被某種興奮纏繞,宋揚不是書呆子,這是老師看上他了!她當然不是要和他結婚,而是要和他“好”,他感到有點陌生有點可怕,像深夜走路,不知道下一步是什麼,可他內心又不免生出張狂乃至輕狂來,嘿嘿,我們的常老師都喜歡我,想和我“好”,可見我不是帥呆就是酷斃了!那時候這兩個詞還沒生出來,但意思差不多。

幾天後,在一次單獨相處中,宋揚悄悄告訴了他最好的朋友,“她對我說她愛我。”不過他反複強調不要給外人說,這朋友也真的沒向別人講,當時是帶有幾分不解的笑意望著他,宋揚化學學得不好,沒能把這笑做成分分解:是嘲笑,微笑,驚奇,質疑還是其他?呈現出來就是不解的笑,當然這個不解隻是宋揚自己的感受而人家本來是有解的。

宋揚第二次去常靈鳳那裏,也是在晚上,常靈鳳身上穿了件鬆鬆垮垮的睡衣。宋揚得承認,這個女人挺會打扮,他見她這樣子心跳不由分說加速。宋揚看到常老師才洗過的潤澤頭發,白皙的脖子,還有裸露的大腿。常老師坐在他身邊,不時移動大腿,那兩條白跡就炫目地晃蕩,將他翦水般的處子瞳仁耀得醉眼迷離。常老師在感受他的呼吸,似乎在傾聽他的心跳,他益加煩躁,潛意識欲使自己馬上離開,不承想這時常老師遞過來一杯清爽怡人的飲料。此時是夏天,但凡人見了飲料都如黃土高原上的一匹倦馬見到了清泉,宋揚立時覺得口渴難熬。

喝了之後,常老師笑微微注視著他。

一分鍾後,常老師柔軟的手臂搭上了他的肩,而他已經無力挪開。

其實剛剛喝下之後,他就瘋狂了。體內席卷起一股排山倒海的力量,這力量是一種渴望的爆發和呼喊,他下意識想控製住,然而失敗。

這是他和常老師的第一次。兩人狂奔得如同撒開蹄子的野馬,他醉倒在這馳騁中。常老師在駕馭中愈顯出是個好老師,她身手不凡,駕輕就熟,兩人仿佛在雲霧裏蒸騰。他化成了氣體,千回百轉,蕩氣回腸,最後宋揚的眼前甚至出現了霓虹,絢爛而瑰麗,漸漸霞霽。

第一次結束後,好比瀑布在巨大的落差下瀉中有了觸底的蒼白和陣痛,宋揚一陣迷茫,像不相信這件事發生在自己身上,仿佛打獵時一箭射下去還不相信真的中了,及至跑到跟前一看,躺倒的屍體在地上作無言地申訴,自己也就無言了。

前麵已經說過,這個學校是個大雜燴,好比一爐火鍋,各色人等混雜。學校裏,常靈鳳不是最漂亮的女人,但肯定是最風情乃至最風騷的女人之一,首先她的穿著就與眾不同,可謂走在了時代最前端,而常靈鳳不是一個小姑娘了,年過三十已到綠肥紅瘦的年齡尚且要與春花爭,沒有非凡的勇氣是不可能的。想當然,她不僅在穿著上與眾不同在思想上也肯定獨樹一幟——難怪張愛玲說衣服是女人的袖珍戲劇——常靈鳳的衣服就好像特別具有表演性,凡她出現在校園各處總有不少人盯著她看,她視若無睹依然故我,並享受那種被人聚焦和議論的樂趣。

當時學生中就有人暗稱她為“瘋女人”,後來又稱“騷女人”,再後來覺得這兩個說法都不能準確表達出意思,於是合二為一,變成了“風騷女人”。風騷女人也勉為其難,因為他們總覺得還有點什麼沒有表達出來。

到了夏季是校園裏女人爭奇鬥豔的時候,比百花齊放還規模,最後簡直到了群芳爛漫的地步。女人喜歡這樣的季節,男人更喜歡,不要把男學生不當男人,除了個別還沒發育齊全的處男校園裏無不飛揚著雄性的荷爾蒙,遊移著餓狼般的目光。這時候他們就大飽眼福了,不僅盡情欣賞還以討論為樂,甚至成了許多人枯燥壓抑學習生涯的一道調味大餐。

常靈鳳的不同之處在於洗澡的時候還哼著歌,自己給自己伴奏。她的屋裏燈光不滅,窗戶半掩,乳黃色輕盈低垂的窗簾宛如女人的紗裙遮著一層,起著欲拒還迎的作用。從外麵看自然隻是一個人的大致輪廓和暗影,以及嘩嘩的撩水聲,並伴以自得其樂的歌聲,宛如嬰兒戲水。常靈鳳的浴具是一個紅色的大塑料盆,她脫光衣服坐在盆裏——所謂伊人,宛在水中央。那時候街麵還沒出現浴缸之類的東西,如果有的話可以想見常靈鳳擁有的豐姿。

第一次發現這秘密的是宋揚班的兩個男學生,他們上第一個晚自習時拿著課本向常老師請教問題,沒想到常老師正在洗澡。他們聽著嘩嘩的撩水聲和她的歡樂歌聲,在外麵看她起伏有致的身體輪廓不禁心旌搖蕩。於是屏住呼吸縮在窗台後麵,本想能這樣就行了,哪知此時天公來助,突然刮來一陣微風,當窗簾微微掀起的瞬間,他們看到了常老師光滑細膩的裸體,她背向窗坐著,身子潔白豐腴,線條優美生動,可惜隻看了一兩秒窗簾又自動落下,但僅這一兩秒就讓這兩個可憐的處男血脈賁張瞳孔放大。就在他們無比惆悵之際,簾子的一角又重新扇動起來,於是他們的眼前又馬上一片綺麗,暗室生香。就這樣,如一個仕女害羞似的半遮半掩,起起落落,又像在挑逗你的胃口不能讓你一口吃飽,激發你更大的熱情。

當沒有風來時,有個學生竟然祈禱起來:“老天爺,快刮刮風吧!”因為大家都在上晚自習,又是夜裏,所以無人發現他們偷窺。

後來這兩人偷窺成癖。

其實時間長了常靈鳳如何不知道外麵有人偷窺,但她仍然裝作渾然不知,自己快樂地洗澡,讓別人快樂地偷窺,似乎自己的快樂也多了一倍。

什麼叫人我兩利,這就是。

宋揚是傻小子,屬於後知後覺的乖學生,偷窺的事自然沒份,但沒有人想到他會後發製人先入為主。

宋揚的家在鎮子盡頭的山埡上,那裏有一圈古石寨的遺跡,看上去如詩如畫。他父親是鐵路係統的職工。在中國,鐵路為壟斷行業之一,富得流油,一般情況是一家人隻要有個正式鐵路職工,全家不餓,並能過得很滋潤,就連全家人坐火車都不用買票。

因為經濟條件好,宋揚一直穿戴幹淨、時尚,他本來是帥哥,猶如一株清晨的白樺樹。於是這株白樺樹被他的老師看上了。十五歲的宋揚看起來並不瘦小,個頭已經超過同齡人,隻是發育的優勢並未帶來思想同等的成熟,他單純、善良、無知。

自從有了那次癲狂之後,宋揚就陷入了泥淖,不能自拔。一方麵每次過後他心底失落、沮喪,隱隱覺得這是見不得人的勾當,有種負罪感;另一方麵每次又給帶他非語言形容的快樂,每隔幾天他就懷念,在懷念中隻要碰上常老師那溫情似水的一瞥,他的內心就開始泛濫,而一看到她風情百出儀態萬方的各種裝扮,就連他的下體也忍不住開始漲潮。

年輕的時候有個詞叫誘惑,反過來說,如果你沒有經曆過誘惑,為何說明你曾經年輕過?!

有了那次之後,他們又頻頻接觸,在那張柔軟的席夢思大床上像花兒開了又謝謝了又開,每次她都帶他進入天堂,最後又跌落地獄,就這樣在天堂與地獄之間無限往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