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深歎(1 / 3)

公元一九九六年某日,有管理女生宿舍樓的阿姨,從一女生看似平坦的床上拽出了個睡在裏麵的男生。該男生狡猾似鼠,無奈這中年女人是貓,早已修煉得火眼金睛,僅憑雌性觸角就可以嗅出雄性的氣息。當時床邊的女生羞得滿臉通紅,女阿姨則吊起了三角眼,罵道:“還知道羞?小小年紀就知道偷漢子,長大了還不偷銀行?”

哪知該女生坦然答曰:“我不偷銀行。”

言外之意是隻偷偷漢子就行了。

女阿姨聽了這話眼睛遂由三角變為梯形。

這是我聽到此類問題最為性情的回答。

公元一九九七年夏日某傍晚,我獨自一人穿過操場。當時偌大的操場空空蕩蕩,沒有一個人。我一麵走一麵發現操場一角有塊色彩斑斕在蠕動,十分驚奇。我稍稍走近一看,這是種奇異的動物,有七八隻腿趴在地上,不動,類似螃蟹。我納悶這是什麼生物呢,還是星外文明?當時大色已晚光線有點暗,當我進一步察看,發現那白白的竟然是屁股,原來這男的匍匐著身子下麵還墊著個女的,是罩著。又故意裝死,想逃過我的注意。我頓時氣血上湧,腦袋鬥大。可能我腦白金喝多了,反應遲鈍,當我反應過來,急忙調轉方向速速離去,同時暗暗咒罵自己:怎麼這麼晦氣!以後黃昏時絕不到操場上來。

這是我見過對“操場”一詞最具有時代特色、最名正言順的解釋,當然也可以理解為該同學表演了一出別出心裁的行為藝術。

公元一九九八年夏日某晚,我正在男生宿舍樓衝澡,當時脫得一絲不掛。我們的宿舍離澡堂最近,隻有三四步遠,所以一般都是把衣服脫了再衝到澡堂去,洗好了再直接回宿舍穿衣服,中間短暫的幾步是裸奔。因為都在男生宿舍,沒有出過問題。當天我正在裸奔途中突然發生了意外——有幾個女生似乎是來男生宿舍找人的,一邊說笑一邊往前走,猛然在她們視野裏出現了一個赤條條毫無遮攔的男人,迎麵撞來,這對她們的視覺是個不小的衝擊。她們同時發出尖利的叫聲,聲音裏含有明顯的興奮,想必她們看到赤條條的男體藝術也十分震撼。這幾個女生,由她們不同的聲部組成了華麗複合的美聲,這美聲在空中飛翔,然後和她們的人一起燕子般飛走了。她們走後,還能聽到她們灑落一串又尖又亮的笑聲。笑聲如銀珠,在地上滾動。

我相信她們回去一定會細細品味這段特寫鏡頭的。

這是我唯一一次“被裸體”的經過,我無意如此,十分羞愧。按照時下的說法是,“我有權赤裸,你有權不看”,其實這是狡辯之論,隻要是赤裸怎麼會沒有人看呢?況且它是自然反應,當你反應過來時你已經看了。

我的老鄉展師是個相貌憨厚的人,性情也不活潑,可這家夥其實很敏感,審美係統發達。他曾和我一起洗澡,對著鏡子看自己光光的身子,扭扭屁股,抬抬大腿,反複打量,最後喟然長歎曰:“哎,我怎麼這麼肥呢!”他又捏捏自己肚皮上的肉,對我說:“其實我不是肥,是骨架子大,如果我長得和你一個體形就好了!”

展師對自己的體形多有抱怨,他的意思是:我這個麼體形,怎麼勾引美女呢?自己既不能貌如潘安,那麼玉樹臨風一下也可以啊,按照導彈的理論:“咱做不了西門慶偶爾做次武大郎也不錯嘛,這樣至少可以睡睡潘金蓮!”

可是你就是你,你成不了誰,誰也成不了你。有些事可以改變,有些事永遠不能改變。你羨慕別人有靴子,別人還羨慕你有腳呢。所以改變能改變的,接受不能改變的。

當然,這套理論是多年後已不再年輕的我總結出來的,我為此付出的代價是:光陰。

可我的老鄉當時不這麼想,心動不如行動,沒想到他來了真格的。這年 5月,有一天我發現展師兩眼蒙著紗布進來了,宿舍裏人問他,你眼睛怎麼了?展師含含糊糊地說打籃球受了點傷……我們還以為他眼皮擦破了,這廝把“眼上護套”戴了有一個多禮拜,還沒卸下眼罩前有次他偷偷告訴我,不要給別人說啊,我做了整容手術,把單眼皮割成了雙眼皮。我當時就覺得這家夥太臭美了,估計在新形勢下競爭異常激烈,貌不驚人言不壓眾的展師也想獲得異性青睞,尤想獲得漂亮小妹妹展顏一笑,難度很大,所以對自己的麵貌痛下辣手。

一個禮拜後效果出來了,眼皮倒成了雙的,甚至是多層的,可惜感覺比以前更難看。因為以前盡管單眼皮但還很光潔,是自然天成,如今這個所謂雙眼皮皺皺巴巴,如上了年紀的老太婆上眼簾鬆弛般難看,別人一見麵首先注意的就是他的眼皮而不是他這個人,可謂因小失大,現在不僅不能為他增美反而增醜,不能增光反而減色。展師看後把鏡子摔了,大失所望心下黯然,又不能把雙眼皮再做回單眼皮,估計那樣折騰他就沒有眼皮了。展師的失敗給我心裏留下了很深的陰影,什麼叫自然天成?什麼叫天生麗質?好的都是自然天成的,人造的怎麼能比呢!可惜展師一時糊塗誤入歧途,如果他知道多年後單眼皮反而成為時尚大行其道引領審美新風範,一定不會做這種撿起磚頭砸自己腳的蠢事。所幸的是我一直是雙眼皮,而且雙得穩如泰山磐石不動,在二十世紀那個古典風時期我不以為美,在如今這個另類的尖峰時刻我也不以為醜。

如果人隻為一雙眼皮活著那該多蠢啊!

而導彈就不一樣,導彈為下半身活著。

他全身最重要的器官不是心髒,最中心的位置也不是肚臍,而是臍下三寸。

按照他的理論,男人所追求的都是臍下三寸的風光新鮮——這一點,上至偉人領袖下至黎民百姓無一例外。當然,偉人還有許多其他追求,但這一點一定也是其中之一,所以你看很多大人物都有數不盡的風流韻事。

導彈此生的偉大抱負是“睡盡天下美女”,當然這是比較誇張的說法。其實,這不是他的抱負,隻是他的夢想,甚至是幻想而已。

隨著戰線的擴大,導彈交往的人越來越濫,和社會上一些流氓地痞都認識,我們不知道他一天瞎忙些什麼。那是在校的最後一個冬天,一個周末,夜裏,突然我們的宿舍門被踢開,一股寒氣長驅而入,隨之大搖大擺進來幾個不速之客。一個穿軍大衣,體格豪邁,身上的每一塊肌肉都很遒勁,仿佛安有開關,隻要一按就彈跳出來。另一個是煙色風衣,風度翩翩,瀟灑倜儻如公子爺們。還有一個為短裝打扮,著夾克,此人身上極其齷齪,嘴上叼煙,一隻手食指纏著紗布,正有血滲出來,他一麵抽煙一麵咧著嘴噝噝吸氣。當這幾位突兀地出現在我們麵前時我們都嚇了一跳,忙問了句:“你們是?”那軍大衣白了我們一眼,冷冷地說:“陶飛(導彈)在後麵!”

然後那食指受傷的家夥毫不客氣,一屁股坐在我床上。我當時正在床頭看書,這家夥根本不看我一眼,仿佛我不存在,因為他坐的幅度很大,態度悍然,我趕緊身子往裏麵移了移。隻見他的牛仔褲汙跡斑斑,十分肮髒,上麵還沾有草屑,顯然剛才經過了一場打鬥。而另外兩個也各自一屁股就近落座,此時我們宿舍有四五人在場,全不敢吱聲。他們身上帶有明顯的殺氣,一看就是亡命之徒,道上混的。

我們的心懸起來,惴惴不安,蜷縮在自己狹小的空間,連呼吸也小心翼翼,生怕引起空氣振動而被波及。他們不管我們,隻管隨意地交談、抽煙、吐痰、罵髒話。那軍大衣突然痛心疾首地捶了風衣肩膀一拳,野驢般嗚然道:“我對不起我的兄弟啊!讓我兄弟丟了一個指頭!”“媽的!”兩人罵罵咧咧咬牙切齒,同仇敵愾,其間夾雜著戰況分析。我床上那個掛了彩的兄弟仍噝噝吸氣,一麵把他英勇負傷的指頭在眼前晃來晃去,黑血還在不斷溢出來。這家夥好像要把痛感轉移到吸煙上,大口大口地吞咽,一盒煙很快被三人吸完,煙盒啪地扔在地上,又撕開一盒。這煙就像酒為他們助興,使談話和憤罵更加熱烈。我們都驚心動魄,啞然了十幾分鍾,導彈總算回來了。回來後,馬上參與其中,和他們討論、嬉笑,發煙,又過了三四十分鍾之久,這群人才在導彈的尾送下出門離去,他們走後屋子裏的煙霧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