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命題本應是悖謬的。美麗是多數人可望不可及的理想境界;美麗帶來幸福和自信,帶來愉悅和滿足,更比一般人容易得多地獲得成功的可能,美麗著豈不就是幸福著的同義語嗎?
這當然是不錯的。然而現實生活卻時時不斷地提示我們:從某種角度看,美麗著又確是痛苦的,而且是一般人所無法體驗的那種切膚之痛。隨便問一下某位公認的美麗姑娘吧,我想她隻要不太虛偽,頂多沉吟片刻,都將肅然斂容,對你無言地點一點頭。
生活中此類例證更是比比皆是。比如按常理推斷,最愛打扮自己、拚命美容以強化自己青春的,本應是相貌平平或者蒼老憔悴者吧,然而事實往往正好相反,大把大把擲錢於美容院或時裝店、每天出門前至少在衣鏡前扭擺上三十分鍾、隨時隨地近乎神經質地取出麵小鏡往本已如花似玉的臉上塗上幾下的,首推那些天生麗質人見人愛的妙齡女子——似乎是與生俱來的、無時無刻不在的對她們的豔羨、誇獎、讚賞、阿諛、恭維、諂媚固然極大地滿足著她們的虛榮心,卻也旋風般裹著她們因此而越益脆弱的神經和越益高昂的滿足值,使她們的心靈不由自主地漩起一個越轉越深越來越難以填滿的欲渦,潛意識中對紅顏易老的恐懼又從內向外擠迫不已,她們除了更加拚命地打扮自己,還能有什麼更好的辦法來撫慰自己患得患失的痛苦呢?
當然,這種痛苦是秘而不宣的,有時甚至是不自覺的。美麗著的痛苦最易為常人所理解的,自然是那句大家耳熟能詳的“紅顏薄命”……
其實這都還不算是最痛苦的。這些可說是美麗著的人理所當然應付出的開支。最大的痛苦莫過於一旦失卻美麗的那種曾經滄海難為水的無奈、惆悵、沮喪和那種紅顏不再且永遠無可挽回的失落——比較起從未如此過的人而言,這種痛苦可說是深入骨髓。美麗著的人生猶如是隻能以一種方式吃葡萄的人,她們必須先從大的甜的先吃起,於是越吃越酸;更由於先前的葡萄太甜,後麵的即便不怎麼差,但隻要稍為不那麼甜,也會由於習慣了甜味的胃口和心理的反抗而覺苦澀不堪。她們比一般人更渴望越吃越甜,而命運卻偏讓他們越吃越酸!
對了,我說“她們”實際上是不準確的。美麗著的絕不隻是女士們,雖然我們通常隻稱先生們為帥氣、英俊或酷;實質是一回事,雖然通常先生們並不主要靠美麗與否來獲取自信和成功。引而申之,美麗著其實決不僅僅指外貌。舉凡大紅大紫如流行歌星、大豔大發如暴發戶、大富大貴如名流富豪者流,都可算得上我們生活中的佼佼者亦即“美麗”者——他們同樣無法躲避患得患失等等痛苦;而如果他們的成功並非來自紮紮實實的內涵,那麼他們的“紅顏”肯定也將是短暫的,有朝一日他們的切膚之痛恐怕也是無可避免的了。
美麗著是痛苦的。醜陋著決非便是幸福的。痛苦與幸福原是我們每一個人的人生雙翼,隻不過美麗著的人的痛苦被他們頭上的五彩光環虛掩著,以致我們常常誤以為他們僅以一隻幸福的羽翼便可如天使般瀟灑地翱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