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位朋友可謂大款,私家“奔馳”,豪華別墅一應俱全。中年後得一千金,其樂可想而知。為其過三歲生日時,鄙人躬逢其盛。五星酒店,高檔包間,宴會場麵亦可想而知。想不到的是,在一片鮮花、阿諛和五花八門的賀禮中,如花似玉的小公主一臉厭煩,滿眼不屑。對生人一概不理,甚至動輒躲進母親懷抱,嚷嚎著要回家,要到街上玩!更想不到的是,生日蛋糕端上來的時候,小公主突然兩眼放光,掙出母懷,撲向分蛋糕的服務小姐。都當她喜歡那精美的蛋糕,卻不料她看中的卻是那彩盆般的盒蓋,討來便套在頭上,隨即又拍打、拋接,放在地上讓它滾,藏在桌下讓人找;總之是獨個兒樂此不疲,玩了個不亦樂乎。千金難買的笑聲,咯咯咯地,珠玉般潑灑了一屋!不幸的是,當她將盒蓋放在地上,試圖當小凳坐上去時,盒蓋碎了,小公主呆住了,花一般美麗的笑容就此飄逝得無影無蹤——一片哄慰聲中,她又深深地埋頭於母親懷中,直到生日快樂歌響起來,她被母親哄著吹蠟燭時,猶自抽泣得出不成氣來……
有人竊議,說這女孩脾氣真怪,這麼多好吃好玩的她不希罕,偏愛個不值錢的破紙盒兒!還有人說小孩的臉嘛,三春的天嘛,大起來她就知道自己的福氣啦……我則不覺得小孩和成人的喜怒哀樂有什麼本質的差異。如果有何不同,那就是成人和孩子的價值觀不同。我們習慣以值錢與否來評判事物甚至人物的價值,且好將自己的喜好乃至理想武斷地塞給孩子,而不管他們是不是樂意接受。孩子則全憑天性來決定自己的喜好。或者以“奇怪”、“頑皮”來表達反抗。這便是我們所謂的(卻常是難能可貴的)天真無知。小女孩喜歡紙盒兒,是因為那玩意在她視野裏確實新鮮而別致,新鮮而別致的東西誰會不感到有趣呢?
至於說她大起來一定會感到自己的福分,無非是相信她也會體味到金錢的意義。這個聽起來不錯,細想卻也難說。一個人眼中的美,未必是他人欣賞的;奢華的事物(如華宴、豪禮),未必比簡樸的(如那“沒用的”紙盒)更具魅力;而有錢的人生也未必就是幸福的。即便真是幸福的,浸淫其中者,還會有覷覦者那份新鮮的美感嗎?所謂生在福中不知福,並不是不可思議的偶然。恰如風景是美的,風景中人未必覺得到這份美,甚至某些“有福者”,還會羨慕而翹盼山外的風景呢!
無論如何,得著份所愛,便痛痛快快享用它。為它笑,為它哭,為它醉,為它癡。管它是金盒或紙盒,管旁人會怎麼看,如那可愛的小女孩。這才不失為讓人豔羨不已的大福分呢!可惜它可遇不可求,恐怕是僅屬黃口小兒的福分了。對於大起來的人,即便是那小女孩,怕也是一隻難以修複的“破紙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