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到地獄有多遠?我不知道,你也不會知道。但我們卻經常可能切身感受到從“天堂”到“地獄”的轉換,有時候它就發生在短短的幾天裏。
2006年11月9日到5日,我赴京參加了中國作協第七次全國代表大會。會議的種種基本精神與內容、代表們的收獲與中國文壇的輝煌遠景等等,早已見諸各種傳媒,無須我再囉嗦。但有些密切關涉每個代表的細節卻讓我和許多代表至今言及仍會唏噓不已。比如會議的接待規格和開支之高,就遠出於我的想象甚至是心理承受範圍。上千代表都住在中國一流的北京飯店,而且全部是一人一套。夥食標準(雖然其實際內容與實際消費按多少也算是見過點世麵的我的實際估摸,相距不下10倍)也是我此生從未享受也從未敢想象的:早餐單人標準160元;中晚餐單人標準220元,也就是說,為開此會,每人每天的夥食開支就是600元!據我了解,恰好等於我住的小區保潔員一個月的收入!
你可以從我的敘述中感覺到我無意炫耀。而且,當時我也並沒有絲毫已置身“天堂”的感覺。雖然也有不少代表欣然而雀躍,稱其為黨和政府對作家的高度關懷與器重。對此我完全讚同。但也許我還是少見多怪了。聞此標準後我目瞪口呆,怎麼也不敢相信。現在想來仍然懷疑並毫不矯情地希望自己是聽錯了。否則,別人不說(作協全國代表大會有那麼多聲震全國甚至全球的名家大腕,他們當然是當之無愧的),我總不免有一種自己何德何能,竟然奢侈到如此地步的愧怍……
但無論如何,人,至少我,真是個沒心沒肺、常常會身在福中不知福的怪物!隻有當你淪落到某種地步(即相對而言的“地獄”)中時,才會恍然痛惜,原來自己曾經在天堂裏呆過!
兩種境遇的時差也實在太短了。北京歸來次日,我便患上當下“時尚”的腸胃型感冒。頻繁到半小時甚至十來分鍾的水瀉使我幾乎離不開馬桶。撐到深夜,為恐脫水不得不去看急診。虛弱、焦慮地趕到一家本省數一數二的醫院,沒想到急診中心僅有一名內科值班醫生,從口音也分明是從基層醫院來的進修醫生。這也罷,焦急而漫長的等待、化驗之後,好不容易掛上水,真正的麻煩才剛剛開始。盡管夜半,輸液室仍幾乎人滿為患,空氣混濁卻因天涼而病人虛弱無法開窗;更要命的是輸上液仍止不住瀉。而堂堂一流醫院急診中心的廁所,臭氣衝天而潮濕、汙穢。這也罷了,誰都知道中國人的這種耐受力是舉世公認的。糟糕的是廁所裏隻有三個坑位,且隻有一個裏有可掛液袋的鉤子。5個多小時裏我不得不舉著液袋上了六七次廁所,那份絕望無助又無奈的心情,真有身處地獄之感!偶爾想起數日前的北京之行,無奈地望見窗外那森林般燈火輝煌的樓群,我真有恍如隔世之感,真不明白,中國有那麼多大廈,何以最性命交關的醫院裏就不能多幾個幹淨點而有個小小褂鉤的廁所?
也許我心境太灰暗了。當夜的急診輸液室在我眼中活脫脫就是人間地獄!病員們那一張張蒼白而死氣沉沉的臉不說,走廊上還有個斷了手的民工滿地打滾,血汙一地。我身邊一個不明腹痛在兩小時內打了三次止痛劑仍忍不住喊痛的老太,那不停地哎喲哎喲、我要死了、快救救我的呻吟,實在慘不忍睹。更令我難以理解的是,輸液室沒有一張臥床,椅子還不可調。輸液少說都要幾個小時,讓各種急病患者長期坐著是個什麼滋味,醫生們或醫院的管理者不可能體會不到。那個疼痛不已的老太就根本坐不住。站又站不動,隻能讓兩個女兒輪換著架住她站了幾個小時!那麼,為什麼就不能讓急病者有個躺臥的地方?你可以舉出種種理由或困難來搪塞。但我仍然堅信,這決不是個條件或經費的問題。至少在從來不愁患者的省級醫院,缺少的恐怕隻是一個我們喊濫了也聽濫了的“以人為本”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