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靜夜聽風(1 / 1)

靜夜聽雨,僅僅這幾個字,就賦予我們多少詩意!最是那溫馨的春夜,淅淅瀝瀝的細雨,撫著恬怡的春夢、綠肥紅瘦的江南,是何等美妙意境?

靜夜聽風可就大不同了。如果說前者宛如絲竹悠悠、清泉淙淙,後者則渾似江河破堤、大漠飛沙。尤其是無雨的冬夜,聽虎嘯龍吟般朔風動地而來,門窗劈啪,雨蓬呻吟,耳畔嗖嗖如有利箭飛掠,心頭瑟縮似萬馬狂踏,落英狼籍。那心境,無論如何是找不到一絲美感來的。何況晚來的風總給人以淒涼的暗示,靜夜的喧囂每不免讓人心驚肉跳。所以,我們難聽到對夜風的向往或謳歌。尤其是不眠的長夜或病痛的僵臥中,聽蕭蕭風過,黯淡的心境更如夏日雷雨將驟,飛沙走石,天昏地暗。

當然,也有例外的人。諸如我,每於無眠之夜聽風,便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風似乎會吹開記憶之門,聽不同的風聲,如同聽到久遠而淡忘的歌聲,會將不同的往事紛紛亂亂地勾陳於眼前,牽起種種沉溺的情愫,有時竟也因之溫情綿綿甚或慷慨激昴。因為我與風,曾有過一段特殊的因緣。

早年我下放煤礦,礦在太湖之中。按月休假。而休假前夜,總特別關注風情。因為交通全靠班輪,遇有6—7級風便要停航。夜來無風,睡眠便穩,有風則憂不能行,常至不寐。而假畢前夜,心情又正相反,夜風越大越是竊喜,為可在家多呆一日也。由是對風的感情忽喜忽憎,可謂自私無理,卻又大可理解。這也是礦上大多數人的一般心態,算得一種特色。在礦上,我當過多年外線電工,常年在電杆甚至輸電鐵塔上爬上爬下。對風又別有一番敏感。高空作業,晴朗無風的日子總是順利也舒暢得多。遇風,尤其是陰寒天,上得杆去冷而僵、不利索不說,危險也相對大些。杆頂的風比地上又格外尖利而硬朗,足可將尚未係上安全帶的人吹落幾十米外。所以我那時極厭風而現在每聽到某種風聲,眼前常會活現杆上苦苦僵持的情景。不純然是苦味,也有淡淡的自豪在心頭。去年重回故地,見到我當年架起的電杆猶在那兒為人造福,這份感情更其甘洌。即使那時,在風中的電杆上,也有別人體味不到的獨特情趣。那就是活幹得順手時,聽那新扯起的四根長線,如琴弦般在風中錚錚放歌,嗡嗡有韻。真個是如泣如訴,奏出我的歡悅。人越高,如在幾十米的鐵塔上,那風越勁,“弦”上的音樂聽來也越發清長動人,有時竟令我激動不已,操起大鐵扳手,鏗鏗猛擊粗長的銀線,那氣勢,直若壯士臨風,揮劍長嘯大風歌!

畢竟才二十出頭,意氣方遒嗬!而今雄風猶在,我這氣勢卻哪去了?連夢中也找不見它,卻常從鐵塔上飛落,驚醒一身冷汗。隻有靜靜深夜,聽著與當年一樣的風聲,才會拾到幾分一樣的心情。悲歟,喜歟?

風吹來多少記憶?風吹走多少故事!而風逍遙自在,無影無蹤,來複去,去又來;我呢,該向誰追索飄逝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