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順風使帆心自寬(1 / 1)

人生而有欲,飲食男女,功名利祿,不管你愛也好,恨也罷,落入這塵世就脫不了這個羅網。盡管王公貴胄與販夫走卒的活法不啻天壤,歸宿卻決無二途。對人生的界定也說法不一,歸齊了還是最簡單的一句話:拚命滿足五花八門的欲望,無奈地承受失落的痛苦。

宗教尤其是禪宗,卻恰好是一切人欲的化解劑。苦口婆心、循循善誘的無非也都是一句話,悟透本質,超脫欲惑,把那花花世界徹底看破。“金宵雖珍寶,在眼亦為病”。什麼都沒什麼值得追求的。自然地,也就什麼也沒什麼可留戀或可害怕的了。包括那人生裏最大的欲望“生”和最可惡、最令人絕望的痛苦“死”。

客觀地說起來,禪宗的基本觀念偏於消極,對人類社會的進化發展是不利的。但對於個人尤其是身處於競爭日趨慘烈、精神疲累不堪的現代人來說,它的心理撫慰之功卻是不可抹殺的。尤其是相對於一些正統佛教那一味叫人逆水行舟式地製欲滅欲的教義來,它的許多觀念顯得溫情通達而合乎邏輯得多,因而也更易為人接受,更令人感覺到安慰。比如,細細品味一下北宋居士錢端禮的悟道之言的話,恐怕你也會如我一般,在紓解地一笑的同時,由衷地生出幾分對禪理的認同感吧。

此事載於《五燈會元》卷二十:

北宋孝宗時,參知政事錢端禮居士,號鬆窗。師從此庵禪師而悟道,後來又對禪宗和宗派的旨趣一一作了精詳的研討。宋孝宗淳熙丙申年冬天,簡堂禪師歸住平田,就與他相來往。丁酉年秋天,錢端禮微感不適,寫信召來簡堂和國清、瑞岩禪師。

簡堂和兩位禪師來到他的臥室床邊時,錢居士起來盤腿端坐,談笑了一個多時辰,然後援筆寫道:

浮生若夢,一切虛幻,本來就無所謂去和來。四大五蘊,必歸終盡。雖然佛祖具有巨大的威力和德行,也不能避免一死。這一關口,天下老和尚和得道高僧們還有沒有跳得過去的?人的身體,不過是組成世界的地水風火四大元素因為一定的機緣而暫時地和合湊泊在一起,不可以錯認為屬於自己所有,而是屬於宇宙。大丈夫磊磊落落,能夠自我把握,率性而行,順風使帆,上下水皆可,去和留都自由自在。至於死亡,乃是既往的各位佛聖所開的使人獲得大解脫的涅槃之門,複歸那本來清淨空寂的境界,體現著無為的大道,因而值得讚歎慶賀。我今得以如此,豈不快活!塵世的勞碌,世間的機緣,一時全部掃盡。承蒙各位山僧前來看我,都願意為我悟道作證明,希望各位多加珍重!”

錢端禮寫完,放下筆對簡堂說:

“我是臥著去好,還是坐著去好呢?”

簡堂說:

“相公去就是了,還管什麼坐與臥呢?”

居士笑著說:

“法兄當為佛祖之道而自愛!”

說完,遂斂目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