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喜歡看書嗎?寫作呢?或者,你已是個洶洶股海的弄潮兒了吧?總之,生而在世,你總得做點什麼,因而就必有你的愛好、追求或鑽研方向。這不僅是做人的一種本能,也是生活命定的基本方式。而且,諒必你也逃不脫人的某種天性,即不論做些什麼,總希望做得出色一點,成功一點,甚至精神上也要自由一點,超脫一點。那麼,你試著讀一點禪語嗎?你相信我們的世俗生活中,也充滿著禪機嗎?你悟出禪宗作為一種哲學,不僅有其精神價值,也不乏實用價值嗎?
當然,這也要看你如何理解。任何哲學都是抽象的,但對於理解和為它精神實質所啟悟的人來說,某些玄理卻又可說是十分具體而普遍適用的,所謂放之四海而皆準也。比如北宋禪師重元的這段論禪的短語吧,雖廖廖數語,卻給我以不小的觸動。盡管他是對僧人說的,品味起來,卻象是對我、對你,甚至是整個人世在“棒喝”呢!
出世後,僧問:
“如何是禪?”
師曰:“入籠入檻。”
僧拊掌。師曰:
“跳得出是好手。”
僧擬議,師曰:
“了。”
——《五燈會元》卷十六
麵對如何是禪這無論怎麼回答似乎都不嫌嚕嗦的大問題,重元的回答本身就好象一篇演講法則之示範。鞭辟人裏,精妙生動。一共十個字,頂多再饒一個“了”!
的確不必再說什麼了。在要求解除一切執縛的禪宗那裏,把一切都看作籠檻,自然也包括禪本身在內了。但這樣的回答顯然是會使人糊塗的,既然禪是籠檻,還進去幹什麼呢?所以重元禪師緊接著來了一句:“跳得出是好手”。
好一個跳得出!它概括了多麼豐富的潛台詞啊。試想,對於一個可以自由進出的人而言,籠檻還存在嗎?換言之,籠檻本身可以說是根本不存在的。但對於修禪者的根本目的來說,是要通過修禪達到一個超脫而自在的理想境界,而要達到這一境界,必先努力修習,這就仿佛鑽入了某種籠檻;而修習並不是目的,若沉迷於其本身,則無異於成了籠檻中不可自拔的永久囚徒,與學禪之初衷背道而馳。此時,能否跳得出來,又確乎成了能否真正把握禪之精神實質的關鍵。
其實,進得去,出得來,又何嚐不是做好一切事情甚至為人處世的根本法則呢?
你讀書,是為了獲取知識,但若一味死讀,不懂得活學活用,除了使自己成為一個金玉其外的書架子外,有什麼實際意義呢?
你炒股,如果隻會著眼於某隻股票的漲落或股市本身的變幻,而無對全局之靈動而超脫的把握,終究隻會成為一個被股價的漲落拋上摔下的股票奴而已。
即便作文吧,鑽研一些作文法則,注重技巧的掌握無疑是必要的,但若將其視而為本,深陷其中而不能自拔,是斷乎寫不出有血有肉的好文章來的。對此,作為一個有著二十來年“編齡”的文學編輯來說,我見到的活例實在是“不要太多”。許多優秀感人的好作品,往往出自那些還遠遠談不上掌握了基本理論技巧,即還未“入籠”的業餘作者之手。而大學文科每年畢業出那麼些高材生,但讓他們談經論道或可頭頭是道,若寫將起來,其佼佼者就不成比例了。其因自然很多,但對於寫作理論、技巧之類鑽得進,出不來,恐怕不能不說是一個要因。誰都可想象得出,籠檻可不是出佳作的地方。至於某些鑽研語法的專家學者們,恕我直言,他們論起語文法則來,真可謂口吐蓮花,但寫起文章來,卻每每失之幹枯。這,是否也與“籠檻”有關呢?多麼希望能多看到一些生動鮮活的“學術”大作嗬,而這,對於“跳得出”的“好手”而言,不算是一種奢求吧?
質言之,對於我們任何人來說,生活本身豈不也就是個“籠檻”!誰也無法決定我們不生於這個籠檻之中;我們時常抱怨活得太累,哼哼著“有點煩”;我們夢裏都渴望著能夠“得道成仙”,以便能活得輕靈一些,超脫一些。而這個身子看來卻無論如何也是不可能拔得出地球去的了。然而精神呢?
也許,重元禪師“跳得出是好手”,原本也是衝著我們說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