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歲月留痕(3)(2 / 3)

鄉居

淅淅瀝瀝的小雨從昨天傍晚下起一夜未停,1976年的秋天的一個早晨,沒有鍾表報時,是窗欞透進的亮光驚醒了我,翻身坐起,忙問妻:“打上工鈴了沒有?”

妻坐在門檻上納鞋底,平靜地說:“好好睡吧,雨越下越大,今兒個怕是上不成工了……”

重新躺倒在炕上,秋風挾裹著秋雨,驟然間使得無遮無擋的鄉村裏氣溫突降……怕陰天返潮,妻給土炕裏燒了把火,溫暖舒適,越睡越香,竟然一覺天明……戀著熱炕的餘溫,打開收音機,這唯一的家用電器的電池快用完了,發出噝噝啦啦的響聲……勉強聽完了天氣預報,就沒聲音了……不聽也罷,知道今明兩天是小到中雨,已無半點睡意,披衣下炕……簷水如注,雨水順著院牆根的小溝向外流淌,院子裏低窪的地方已有積水,水裏漂蕩著秋風掃下的落葉……

“豬草還有沒有?”

“昨天喂完了,不要緊的,一頓半頓的摻點糠吧……”妻說……

“不行!克朗豬,正長架子,不能斷了草……我出去割些……”

妻找出了雨帽,像草帽,但比草帽要大一些,用竹篾子編的,裏邊夾著薄薄的棕櫚片……係好雨帽帶子,挽了褲腿,挎上籃子,拿了小鐮刀,赤腳走向田野……妻在身後喊:“早些回來吃飯!”

天空中陰雲密布,四下裏煙雨茫茫,天地似乎要合為一體……鄉間小路,赤腳踩著泥濘,霏霏細雨滴打著滿地莊稼葉子,像千萬隻蠶吃桑葉發出的聲響……近處有秋蟲低唱,遠處蛙鳴聲此起彼伏,路邊玉米地裏,麻雀們為覓食撲棱棱亂躥……“農家少閑月”,渭河平原一帶,水旱地兼作,一年四季“人倍忙”,隻有天雨才能給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終年勞累的農民們放個假,人們便抓住這短暫的間隙都在家中酣睡,田地裏沒有一個人影,除了大自然的聲音,四野一片靜寂……沐浴在和風細雨之中,融入墨綠的莊稼地裏,那麼的愜意、舒馨,方體會“沁人心脾”四個字的意境……

秋草在秋雨中瘋長,渭河灘一片肥綠,很快就割滿一筐……嫩嫩的打破碗碗花,胖胖的野刺荊,肥肥的媽兒菜,鐮刀一碰就淌綠水,甭說喂豬,人吃都是好東西……天色一陣明一陣暗,遠處秦嶺山像戴了鑲著白邊的黑帽子,在雲霧中躲躲藏藏……天又一陣暗了下來,雨點越來越密,渭河水泛著白沫,挾裹著夾心灘未成熟的莊稼苗木,發出低沉的咆哮聲,奔向遠方……我突然感覺到天地間無比的空曠,空天曠地中人是那麼的渺小,如同螞蟻,天地要毀了你,就像伸手撚死個螞蟻一樣……

雨天給人以遐想的空間,創造的空間,使得長期禁錮的思想得以飛翔……可惜,雨隻下了兩天……渭河灘是沙土地,雨歇即可下地幹活,上工鈴按時敲響……男女老少又得拖著疲憊的身子,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地重複著“春種一粒粟,秋收萬顆子”的永序勞作……早上跟著鈴聲走向大槐樹下等候隊長派活,晚上揣著記工本走向隊委會默默地聽隊長訓話……麵土背天,不怒不怨,依舊憧憬著遙遠的明天,期盼著好日子,包括期盼著能讓人們好好睡一覺的下雨天……生活雖然單調清苦,但畢竟每天都播種著希望,每時每刻都期盼著收獲,期望和收獲是農民們祖祖輩輩靈魂的依托……我和我可憐的鄉親們唯一的享受就是與大自然融為了一體,分享著大自然的喜怒哀樂……

一場突如其來的“文化大革命”,打碎了我“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的美夢,“白專道路”“黑五類”“狗崽子”的待遇,逼得我在學校裏再也待不下去了……不許“革命”了,可以回家種田,“農村是一個廣闊的天地,在那裏是可以大有作為的”――起碼我不再是“狗崽子”,鄉親們管我叫“可以教育好的子女”……盡管我一介書生,身單力薄,端不起大老碗,也掄不起老钁頭,可是還是開始了以鐵鍁架子車為伴,和糞土打交道的每日功課……無論如何,總得養家糊口,居家過日子的生活便由此開始……

鄉居讓我吃了不少苦頭,但也磨煉了我的性格,豐富了我的社會知識,初中畢業時隻有十六歲,家庭成分偏高(富裕中農)、家族弱小(獨門獨戶)、身材單薄,等等,這些無法選擇的客觀條件在十年動亂期間令我蒙受了不少的屈辱,也使我較早地體驗了世態炎涼和人情冷暖……如果從1966年算起,鄉居十年,我學會了種莊稼,提籠撒子,揚場折行,犁耬耙耱,趕車育秧,樣樣農活都會,雖然不精,但也夠用,還能幹些電工活,看了些中醫書籍,偶爾還能給人開個中藥方子,針灸什麼的……

鄉居鍛煉了我,大自然剔淨了我思想中華而不實的部分,使得我後來走向社會之後,能夠從容麵對世象百態及各種困難,一步一步走到今天……這便是我浮生宦海,年過半百,為什麼總是魂牽夢繞鄉居的原因……

鳥倦飛而知返,鄉居隻在夢中!

這個冬天不下雪

打立冬開始,就沒飄過雪花,陰過幾天,布過不少次雲,天空多少撒了些冰冷的雨絲,算是對冬天的交代……北方天天陽光燦爛,電視報紙都說是暖冬到了……

早些年,像這樣的情況,報紙上會驚呼,“幾十年一遇的百日大旱!”接著,國務院、省政府、市政府、縣政府,不斷會有動員全民抗旱的文件發下,驚天動地,連小學校裏都會放假……老師會帶上學生,每人拿一個臉盆,幫農民澆地,明知是杯水車薪,卻照樣要認認真真地帶著感情去造聲勢……往往輿論喊得最激烈時,那天便會降一場甘霖,解除旱情……農業是國民經濟的基礎,旱的是莊稼,影響的是國家……至少,我們那會兒,幼小的心靈是這麼認為的……

可是今年,差不多百多日子沒下過透雨,農民們卻不慌不忙地過著日子,打工的依然外出,上學的繼續上學……施過了化肥,肩上扛一卷塑料管朝地頭的水龍頭上一接,綠油油的小麥地裏肥也有了,水也有了……

農村不慌,城裏也不慌,城鄉總是有差別的,“消停買賣忙莊稼”,當年白日鼠曾挑著一擔美酒,高唱“赤日炎炎似火燒,野田禾稻半枯焦……農夫心內如湯煮,公子王孫把扇搖”,如今農夫也看不出如湯煮般的焦慮,公子王孫“焦”的什麼!“天不下雨天不刮風天上有太陽”,依舊鶯歌燕舞,弦管爭鳴,燈紅酒綠,因為灑水車一天幾趟,城市裏也不見風塵漫天……一切都異常地平靜,仿佛那雨呀雪呀,跟人關係不大,下也罷,不下也罷……

看看已是打過春了,六九已過,民諺雲:打罷春來是夏天……天再也不會冷了,下雪似乎不可能了……可是南方許多地方卻雨雪連連……

雪是北方的象征,可偏偏要在南方施威……溫室裏長大的花朵,卻要經受嚴寒的拷問:“讓你再說南方不冷!”大自然似乎要讓人們記住,這年頭,什麼事都可能發生,什麼奇跡都可能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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