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豆棚瓜架(3)(1 / 3)

李德發是新劃富農,原先我們這個村子沒有富農,大隊革委會認為沒有階級敵人階級鬥爭不好搞,就從富裕中農(過去農村劃定的階級成分的一種,比中農生活境況好些,與富農的區別在於解放前三年沒雇過長工,就是說沒有剝削行為)裏邊“提拔”了個富農,李德發這富農的帽子就是這麼給戴上的……李德發為人忠厚老實,在村裏人緣好,批判會上沒人發言,有人建議春喜發言,一來做做樣子,二來權當聽熱鬧……春喜便說:“富農分子李德發,天天沒事把架子車拉……別人一晌拉三趟,偏你能行要拉五下……髒活苦活你全幹完,這裏邊肯定有便宜占……怪隻怪咱的老祖先,為啥把家底全踢踏完,弄的階級敵人斷了種,隻好把富裕中農朝上哄……今日批你甭生氣,權當看了一場戲……”惹得眾人又是一場大笑……天長日久,春喜的口才一發不可收拾,見啥都能說一套……見到在外工作的職工幹部下地幹活時就說:“一頭沉,不是人……回到家,吃的瞎(音哈),地裏活,使得紮,媳婦在枕頭邊胡吱哇……”見到穿西服打領帶的便說:“西式洋裝,褲帶掛在脖項(音航)……”他哥在外省工作,一年半載回來探親一次,免不了父母疼愛,媳婦稀罕,春喜對人說:“我哥這人啊,在外邊像人,回家來像神,幹起活來像牛,見了媳婦像猴……”

有一次,他媽和他嫂子不知為什麼吵了起來,他嫂子進了廚房摔勺拌鏟,春喜看不慣便說:“麻蘼子婆娘走扇門,三天不打胡掄神……”話音剛落,河東獅吼:“說誰呢?”順手一掌甩過來……春喜曉得他嫂子的厲害,急忙奪路逃竄……霹靂掌是躲過了,可是覺著脖子怎麼濕漉漉的,一口氣跑出家門,迎麵碰見鄰居二叔,二叔指著他說:“這娃瓜的,大冷天的脖子纏個濕抹布幹啥呢?”才知道嫂子是用洗鍋的抹布掄了他一下……這事兒讓村裏人當笑話說了好幾年……

春喜的口才給村裏人帶來了歡笑,增添了樂趣,但他隻顧搞笑,口無遮攔,也得罪了不少人……1972年,村裏來了一幫知青,這些毛孩子天不怕地不怕,免不了偷點雞摸個狗什麼的改善改善生活,農民們敢怒不敢言,春喜便去找駐隊幹部反映:“知識青年下了鄉,好像鬼子進了莊,攆得雞飛狗跳牆,把娃娃慣得像爺一樣……”幹部一批評,知識青年們倒是安分了許多,隻是有一天隔牆扔過來一塊磚,砸壞了春喜他媽醃的一缸鹹菜,整得一家人一冬沒菜吃……幸好沒砸著人……

春喜在生產隊的飼養室裏說:“牛哭呢,豬笑呢,飼養員偷料呢……馬拉呢,驢尿呢,四川婆娘胡鬧呢……”老五是隊裏飼養員,娶了個四川女人,家裏喂了頭克朗豬……有一天半夜,老五趁著夜深人靜夾了半口袋玉米回家,誰知口袋有個洞,玉米粒從飼養室一直撒到家門口,這事第二天就叫人發現了,處罰自不待說……隻說老五興衝衝回到家裏,卻怎麼也叫不開門,好容易媳婦搭腔了,門關一響,房內竄出一條黑影,奪路就跑,老五正要抬腿去追,媳婦一把抱住後腰,就勢跪在老五麵前,回話如倒豌豆……偏巧民兵巡邏到此,隔牆支耳,平空逮了兩句話:“好哥哩,都是妹子不曉得事理胡鬧呢,莫得人家一點點事情也……”第二天傳遍全村……原來老五一年四季睡在飼養室不大回家,四川女人耐不得寂寞,不免紅杏出牆……差點把老五氣死……老五好人,一輩子就這點短處……常言道:打人休打臉,罵人休揭短,老牛護的脊梁杆……春喜隻顧諞得熱鬧,不提防老五的兒子在他身後跟著,半大小子,一鐵鍁從背後拍下去,差點沒要了他的命……還好,傷勢不重,縫了幾針,住了幾天醫院,頭上落了個傷疤……從此封了口,用春喜的話說:“從今以後……煙鍋安短,閑傳少諞,是非趔遠,看誰都諂,油甕倒了都不管,娃掉到井裏也不喊……”

可是這口才也不是什麼人都能練就的,這是天才加勤奮,理論加實踐的結晶,一旦擁有,別無選擇,不是想封口就能封口的……春喜的口才就像一把錐子,無論怎麼密封掩藏,它總要鑽個洞露出頭來……果不其然,春喜說成了溜嘴子,張口就忍不住,到後來越說越貧,未免討嫌……村裏人說春喜是秀才死了顛倒埋――文全從尻子冒出來了……

春喜到底還是吃了嘴的虧……

那年頭,工作組多,先是四清,後來又是割尾巴、破四舊、補定成分、清理階級隊伍、整頓農村基層組織等等,一場運動一個工作組……工作組進村後又常常愛在晚上開會,一開就是大半夜……工作組的幹部又特別能熬夜,農民們幹了一天活早就累得不行了,不免口出怨言……春喜又憋不住了,竟說工作組是“早上睡覺呢,上午看報呢,下午在地裏胡照(看的意思)呢,晚上給社員想竅呢”……工作組有個老張,分抓婦女工作,免不了整天帶著婦女主任東轉轉西轉轉……那會兒農村人比較封建,一男一女在一起時間長了,招惹得閑言碎語不斷,春喜又胡諞開了:“給群眾上綱上線呢,跟婦女主任胡羼(音纏)呢……”婦女主任是個剛過門的媳婦,女婿是現役軍人,閑話傳到她跟前,立馬找到春喜,扭襟上殿,尋死覓活,要工作組為她鳴冤……春喜徹底尿了褲子……我那天剛好在大隊倉庫幹活,親眼看到春喜衣衫不整地被拉扯到大隊院子,雙腿索索,腳站的地方濕了一大片……工作組把此事定為破壞軍婚,因為春喜家三代貧農,決定從輕發落,撤了記工員,送到公社專政隊勞教半年……幹部放出話來,看你還“皮幹”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