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說,老石不屬於鰥寡孤獨,老石有過一段事實婚姻……
有一年冬天,村裏來了個討飯的甘肅女人,白天在村裏討飯,晚上就蜷縮在飼養室的草坑裏……那女人雖然瘦些,但很是耐看,臉白白的,有幾點雀斑,帶了個八歲小男孩……
眾人攛掇,給老石領到家裏,女人一見老石,就不想走了……人們說笑,人家娶了媳婦愁生娃,生娃愁不是男娃,老石倒好,不費吹灰之力,一夜間,啥問題都解決了,有個白白淨淨的媳婦,還有個能叫大的牛牛娃……
那時候,生產隊每晚都開會,先是記工分,接著是幹部講話,最後是隊長安排第二天活路,常常開到半夜,有時候雞都叫了頭遍……甘肅女人不知陝西這習慣,在家等不來男人回來,就讓小孩子去找……開會通常在飼養室,與老石家是前後院……女人在門外黑影處站住,那孩子便進去……看見老石,就稚氣地喊:“大,我媽叫你睡覺呢!”立時全場嘩然,打瞌睡的人全被笑醒,會場大亂,眯縫著眼的隊長立馬來了精神,罵道:“你媽的球!想男人失了急了!散會!”這個笑話一直在人們嘴上掛了好多年……
“老婆孩子熱炕頭”,這樣的好日子老石其實並沒有享受多久……
大概是第二年夏天,那女人的男人拿著結婚證找來了,經派出所調解,女人極不情願地帶著孩子走了,老石背著一袋包穀,送到火車站……女人臨上火車時說:“石哥,等我,離了婚我再回來!”誰知一別音信全無……
過了好多年,村裏來了一夥甘肅麥客,一打聽,是那女人的同鄉,老石一說名字,眾人唏噓不已,原來女人前年得了出血熱死了,孩子當了兵了……甘肅麥客齊說:“我的爸爸呀,那女人真漂亮,奶子高高的,腰身細細的,可惜命不好!”打那以後,老石屋裏再沒見過女人……
老石對“五保戶”這個待遇滿不在乎,他覺得自己除了腿腳不靈便之外,啥活都能幹……老石是個熱腸人,善良勤快,誰家有忙都幫,在村裏人緣很好……生產隊也沒把他認真當五保戶對待,總分配幹些輕來輕去的活路,譬如看守瓜地,看守場院等等,還當了幾年倉庫保管員……
林彪叛逃的那一年秋天,一級戰備,公社要求所有生產隊的電話二十四小時暢通,老石還守了兩個月電話機,很是盡責任的……那會兒,說是戰備,其實跟農村沒多大關係,電話上也盡諞了閑傳……公社書記一拿起電話,聽到一聲厚重的“喂”,便知是老石,就說:“老石,夜個黑又夢見誰了?”老石知道書記又跟他開玩笑,說:“還能有誰,相好的麼……”“都幹了些啥?”“還能幹啥,老規矩麼,脫鞋上炕,腳後跟朝上……”玩笑一陣,書記在電話那頭說:“去,給誌華說,到地裏摘兩個瓜,讓他媳婦把麵擀好,準備著,我上午就來咧……”誌華是村主任,是老石的遠房侄子……
老石一輩子沒啥別的毛病,就喜歡抽旱煙,沒事了,他會蹲在那裏,一鍋接一鍋子地抽個不停,有時候還連納幾個悶口(就是把煙抽進去不往外吐,悶在肚裏,據說很過癮)……而且不吐一口痰,不打一聲咳嗽……他的煙家夥很講究,足足五寸長的玉石嘴子,銅煙鍋饣出腦,雙星披魚,羅漢青竹杆杆,還有個手工縫製的牛皮繡花煙荷包……老石對他的煙鍋愛不釋手,特別是煙荷包,愛得有些異樣……通常給人家嚐他的旱煙,總是從荷包裏倒出煙末,按到人家的煙鍋上,誰要是想把煙鍋伸到他的煙荷包裏裝煙,老石會一把推開對方,揚長而去,而且好長時間不跟你來往,爨香的好旱煙自然是絕對抽不上了……人們都說,老石那煙荷包肯定有名堂,八成是個相好的給繡的……
每年春夏之交,老石就去給隊長說,沒煙抽了,要到河南(岸)買旱煙去……有一次他給我看他剛帶回來的旱煙,幹黃精亮,葉片厚實寬大,葉脈清晰,莖幹修長,聞起來一股悠悠的爨香……老石說,這旱煙是黃家莊的,別處沒有,黃家莊土質好,黑油土,舊社會種的大煙很有名,他一輩子光抽黃家莊的旱煙……
黃家莊就在過了河六十裏外的南山腳下,老石一去就得個十天半月的……老石說他年輕時在那裏給一個財東家當過長工,東家好客,山裏人熱情,老弟兄們見了總不讓他走……村裏人也隻當老石真是去買旱煙,等著回來分食老石的好旱煙……老石回來時除了旱煙,總會帶些核桃、板栗、柿餅、木耳之類的山貨,左鄰右舍總會分些嚐個鮮,特別是村裏的孩子們,誰敢說沒吃過老石給的山貨!
生產隊長小時候吃老石的毛栗子長大,對老石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麼大的生產隊,缺一個不少,有一個不多,況且老石總是會趕夏忙最缺勞力時回來的……再說,老石也怪可憐的,無兒無女,給誰過日子呢?隨他來去,分糧食別忘了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