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犬(下)
庚子年,先是春夏之交百日大旱,至立秋後又陰雨不斷,莊稼顆粒無收……第二年春,鄉民紛紛外出乞討……鄉翁吳某其時尚在幼年,與人結伴向北山塬田多地廣處逃荒,行至彬州地麵,白天與人打工或乞討,晚間借宿一鄉塾,與一先生相伴月餘……吳翁言說,那先生麵皮清白,銀須飄飄,夏天一襲白長衫,冬天一領黑棉袍,頗有幾分仙風道骨,怪異的是其右臂袖長過手,抬臂動手總是攥緊衣袖,習以為常……相處熟了便問及先生,不料先生竟不避忌,講出一番駭人聽聞的故事來……
“吾前世乃一義犬,因誤傷家主,遭亂棍擊打,初時尚覺疼痛難忍,不住地嗚咽,忽而就毫無感覺,竟無事一般站立一旁,看一夥人殺狗剝皮,架火煮肉,忽一人猛拍我肩喝道:‘還不快走!’於是不由自主跟著那人就跑,隻覺得天色灰蒙蒙一般,四周無一物存在,影影綽綽似有人來人往……走了約百裏,饑渴難耐,忽而麵前現一高大城門,一街兩行有賣吃食者,中有一人遞與我一瓢混湯,欲飲,猛想起陰間有迷魂湯之說,飲之則忘掉前緣,遂強忍饑渴,繼續前行……又走了一程,至一草屋前,那人與我掀簾進屋,隻見炕上盤腿打坐一白發老者,開口便說:‘前日穿去我一件衣服,怎麼今日才來?看你這身衣服已襤褸不堪,另換一件吧……’遂命小童為我更衣……無奈衣袖與手臂血肉粘連,那小童狠命一扯,竟將衣袖撕爛……”先生說罷捋起右手衣袖,示於在場諸人,但見手背處赫然一片黑毛,約一寸見方,黝黑發亮,又硬又粗,有寸許長,似為犬毛……“……老者又命我在架上選衣……於是隨小童又進一屋,但見廳堂寬敞,擺滿衣架,綾羅綢緞,輕裘貂褂,成色各雜,士農工商漁獵軍旅文武官民分架存放,無所不備……我暗思,由犬托生為人,已屬閻君恩典,豈敢再有奢想!高貴衣著不敢徑取,那些販夫走卒、掏廁務農等穿的髒汙襤褸又實在不願著身,遂在布衣中挑一幹淨的舊長衫換上……辭別老者後,先前那人又領我走了好久,來至一戶農家,但見這家人門上懸掛紅布,一穩婆淨手持剪,一老婦焚香禱告,一年輕孕婦在床上大汗淋漓痛苦呻吟,那人引我至床前,猛擊一掌,我便一頭栽倒那年輕婦人懷裏……聞嬰兒啼哭之聲,隻見一屋人皆喜笑顏開……據家母言說,我一生下來便饑不擇食,一口氣吸癟鄰居阿母雙乳……”
問先生記否先主人家居何方,先生言道:隱約記得依山傍水,門前有一樹古槐,一座石碾……
當年聽吳翁講時,隻覺好奇,竟萌生尋找此地的念頭……有一年隨村人去南山買牛,到一處地方,見一殘垣破壁隱沒於灌木荒草叢中,昔日莊院仍依稀可見,但草高及人,荊棘遍布,隻有鼠獾出沒……莊後青山依依,門前河流已無蹤影,隻見一條大道通往遠方……古槐虯龍攀枝,樹身須數人方可環抱,半爿碾盤傾於土中……問及村人,言老輩傳說:這家原是大戶,有弟兄數人,曾橫行鄉裏,行事刻薄,一溺死洪水之中,一摔死於山間亂石,餘皆毀於民國初年一次崖崩,全家隻逃出一在外玩耍之小兒,無人知其下落……餘情皆言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