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市井聊齋(2)(1 / 3)

我順著吳先生的眼神看過去,卻看到藍天白雲下綠樹掩映著的,村裏人世世代代居住的已經斷垣殘壁的城堡,那古老的城門洞裏此時竟輕輕地搖出一輛大紅顏色的三輪車,車上端坐著一身青衣白帽、端莊嫻靜卻目光炯炯的老太太,直朝小學校駛來……我身旁的吳先生扔掉手裏正卷的喇叭筒,我清清楚楚地聽見,吳先生嘴裏喊了一聲:“姨!”便迎了上去……

狼犬(上)

某鄉一女,年方二十,擇日待嫁……一日去鄰村學繡花,其家養一大黑狼犬,顫巍巍尾隨其後……適雨過天晴,路甚泥濘,該女邊走邊做針線,不防腳下一滑,跌入路旁一枯井中,井中水不泱膝,尚無大險,奮而呼叫,百步外一男正在鋤草,聽見呼救,急奔至井邊,以鋤把相救,女即以手援鋤把,雙腳攀登,看看拽至井口,男伸手去拉,女之兄遠聞之也急奔來救……狼犬初時繞井盤踅嘶鳴,見女兄來,突狂咬男,躲閃之間,咬中股,疼痛難忍,手釋鋤把,其女二次墜井,竟頭先栽下,溺水而亡……其兄遷怒於犬,立杖斃之……

是夜,秋雨如麻,其兄在瓜棚宿……夜半,見一黑衣人躡足至前,疑是偷瓜賊,即披衣喝問……黑衣人抱拳曰:“主人,蒙你超生,我今要去閻羅殿報到,是我言說冤情不明,鬼判特許我滯留片刻……有事要請教主人……”“何事請講……”“主人,我且問你:我在你家十餘年,為你看家護院,為你出生入死,傷痕累累,肢殘毛稀,早晚相伴,未敢懈怠……曾記否?那年秋天,你失足跌入滾滾激流,雨霧茫茫,四野無人,若無我舍生忘死沿岸狂奔四十裏呼叫眾人救你一命,你怕已是野河灘上一孤魂,如何能到今日!我一腔忠義原為本分,何求報答?不曾想恩將仇報竟喪生你手,這是何理!”

其兄答曰:“誠然,前述皆實情也,餘心亦不忍……可是某青年原為救我妹,你為何咬他股,致其釋手,陷我妹於滅頂?”

黑衣人曰:“初時,我不明真相,至井口,觀女主人用手撕拉其人,疑是爭鬥,也是我狗眼不識善惡,偏你來,須知狗仗人勢,我便下口咬了其股,原以為忠心護主,卻不知會禍及女主人……況我輩專司‘咬’職,因不諳世情,咬錯之事常有,杖責一頓也就罷了,你如何肯下此毒手?”其兄默然……言語間似聞鬼判嗬斥聲、鐵鏈敲擊聲,黑衣人無奈,悲聲大放,仍自原路循去……霎時風急雨驟,四野一片刷刷,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又有隱隱雷聲自遠而近,引得周圍村莊群犬齊吠,附近瓜棚夜宿者皆驚聞……

越百日,臘月時光,北風呼號,女之兄偶感風寒,發燒臥床竟月餘,延醫無效……忽一日半夜連呼口渴,持瓢痛飲後披衣下床,對家人說:“我要趕路,不要攔我……”家人疑是作祟,於是焚香化表驅之,其人卻與平常一般,雙手抱拳,口呼自家名姓望空拜曰:“尊兄別來無恙!自那夜瓜棚一別,我即去閻羅殿前喊冤,閻君遍查生死簿,與我細說前緣,我方知,前世乃河洛鄉間遊醫,本該盡醫家之道救死扶傷,無奈利欲熏心喪盡天良,先是勾兌藥酒禍害鄉鄰,致盲數人,又製假藥草菅人命數條,冤魂聚告於酆都城,閻君罰三世為畜,今恰二世也……女主人落井,亦是命中大限,非人力所為……倒是閻君念我一腔忠誠且代人受過,赦我前愆,準來世為人,清苦終生以贖餘孽……”忽見其母端一碗清水,碗中豎三根用紅線紮裹之筷子(民間驅鬼之法),大怒,拔去筷子,將水一氣飲下,碎碗於地,指著其母厲聲道:“你想趕我走,我話還未說完……前年老鼠叼去你私房錢,你不該誣賴兒媳偷竊,更不該屢屢唆使兒子打罵媳婦,逼得媳婦尋死覓活投井上吊……不信你去東屋,搬開靠牆大櫃看看……”對其父言:“你不該將瘟死豬肉賣與鄉鄰,致鄉鄰某某、某某因之染病終身……你來世恐難為人身……”又指著其弟斥曰:“你不務正業,好吃懶做,整日間出沒於勾欄酒肆,更不該乘孤老病危強搶其十貫銀錢,活活氣死老漢……你恐難善終……”又不斷地捋著右手,連呼自家姓名對空曰:“你為人狠毒,處事太過,不該將我一身上好皮毛打得稀爛,恐要累及來世了……”此時,一室人無不膽戰心驚,其母在祖先牌位前不住地焚香祝告,其弟早已跪倒在地,其餘有索索發抖者,順牆欲溜者,強掩其口者,十餘口人皆方寸大亂……“我本該隱惡揚善,但恐暗室欺心,傷及天理,貽害於後……爾等須從此改過,一心向善,須知天網恢恢,疏而不漏!”言畢訇然倒地,家人急灌熱湯,醒後竟全然不知所雲……第二日,家人依其言搬開東屋大櫃,果然發現一鼠洞,洞中刨出銀錢數十枚,恰好是其母丟失之物,無不駭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