旱煙鍋的故事
(一)
旱煙鍋就是抽旱煙的家夥,過去在我們這一帶窮家富戶、老少婦男,大凡抽煙的都有旱煙鍋,很普遍……那時候紙煙很稀罕,水煙一般人抽不起,旱煙是自家種的,製造個旱煙鍋又方便,抽旱煙鍋的人就多……
旱煙鍋又分長短,長的等身,短的約五六寸,能攥在手心裏……旱煙鍋的抽法是一邊點火一邊用嘴吸,火借吸力煙鍋就點著了……長煙鍋嘴子離煙鍋頭太遠,顧了點火顧不了吸煙,因而抽長煙鍋的多是官宦士紳老板或大戶人家上了點年歲的老掌櫃,用現今的說法就是能紮得起勢的人,這些人身邊往往有人伺候,可以幫著裝煙點火……這是有閑階級,上流社會,你想想,隻要長長的旱煙鍋朝案上一架,立馬就有小廝丫鬟圍上來,裝煙的裝煙,打火的打火,端痰盂的早就站立一旁伺候――講究的就是這排場……
抽短煙鍋的多是勞苦大眾,尺把長的旱煙鍋腰帶上一別,煙癮犯了,順手一抽,就地一蹲,打火就吸,納兩個悶口就解決問題,著實方便……也有貪圖方便惹出麻煩的時候……何二老漢說他那年冬天失急慌忙趕去給人家唱戲,抽完了煙忘了磕掉煙灰,順手朝懷裏一揣,走了十裏路,越走越覺著肚皮熱,等旁邊人發現冒煙時,過冬棉襖已燒得光剩了後背和兩隻袖子,惹得眾人大笑一場……以後何二老漢當了戲班班主,收了幾個徒弟,也做了個長長的煙鍋杆子,想抽時煙鍋一抬,徒弟們裝煙的裝煙,點火的點火,也排場了一陣子……再後來戲班子解散,大家都成了人民公社社員,何二老漢要抽煙,隻好把長長的煙鍋伸到灶火裏……
旱煙鍋的裝飾是有講究的,它能分出貧窮貴賤……煙鍋頭,我們習慣上叫它“煙鍋垛腦”,比較簡單,能放進一撮旱煙末,俗稱裝一鍋旱煙,耐燒就行,講究的用銅的,不講究的用鐵的……煙鍋嘴子比較複雜,有玉石的、瑪瑙的,也有鐵、銅的、石頭的,也有不用嘴子直接在煙鍋杆子上幹咂的……好體麵的講究的是黃銅煙鍋頭,雙星披魚,半尺多長的綠瑪瑙嘴子,繡花煙包,再加上一根羅漢青竹做的煙鍋杆子……若是你在路上看見一個人戴著水晶墨鏡,肩上斜插著煙鍋杆子,胸前搭著繡花煙包,尺把長的玉石嘴子綠得晃眼,甭問,肯定是家道殷實,子孫滿堂,享清福的人……那時候,光看煙鍋,不用打聽,就能辨別出主人的身份……
有一等人煙癮並不大,隻是把抽煙當做消閑,主要是喜歡把玩各種旱煙鍋……一般都收藏有好幾套家夥,冬天用瑪瑙嘴子,噙在嘴裏不冰,夏天用玉石嘴子,噙在嘴裏圖個涼快……何二老漢便屬於這一類,他一輩子走南闖北的唱戲,收藏把玩了許多旱煙鍋,有一次,他打開了他的小皮箱讓我看,哎呀呀!滿滿一箱子竟全是各種各樣的旱煙鍋,差不多有一二十個……老漢說,這每一個都有一段故事(老漢後來斷斷續續地給我講了些關於旱煙鍋的故事,我將在另外的篇幅裏向讀者交代)……老漢一輩子無兒無女,也不知老人家死後那些旱煙鍋流落何處……前幾年我回村裏還打聽過這事,聽人說,老漢的棺材裏確實放了幾副旱煙鍋陪葬,但都是些不值錢的東西,其餘的讓其戶族裏較為親近的晚輩們瓜分了……老漢死時大約在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旱煙鍋已經少見了,紙煙普及,幾分分錢就能買一包,大人碎娃嘴裏頭都叼個白棒棒……瓜分他的人光揀玉石瑪瑙嘴子收拾,其他的一概不要,可惜,那些精美的煙具就此失傳……
旱煙鍋不光是身份的象征,而且還是人們日常生活中交往的媒介……從前鄉下人跟集上會出門在外,見了生人想搭個話,得找個借口……不抽煙的人幹著急沒辦法,這會兒有旱煙鍋就方便多了,湊上前去,煙鍋一伸:“老哥,對個火!”這就搭上話了,比起現在求人辦事硬給人家手裏塞紙煙的情景要顯得自然,樸實……若是兩個通過對火抽煙搭上話的人你來我往互敬互讓抽完了一鍋煙,再裝上一鍋煙的話,那多半投了脾氣,說東家論西家,前三皇後五帝,大到縣長太太把勤務兵摟在懷裏親嘴被人撞見,小到誰家白狗一窩生了十個黑狗娃,麵對麵蹲在土壕、瓦窯,路邊樹下,一諞就是大半天……也多虧了旱煙鍋,假如沒有旱煙鍋,兩個人蹲在野地裏幹說話有什麼意思呢!難怪,我們這裏小學校的吳先生說:旱煙鍋裏有文化……不過,也有因旱煙鍋耽誤了一輩子大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