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小酒館裏,瞻瑉正一人風清雲淡地獨酌,等了一個時辰,要等的人還沒有來,不由有點焦急。旁人看來卻是富貴風流,瀟灑倜儻。忽然,他眼前掠過一抹青色身影,看那身影,似是熟悉。心下一片驚疑,再不去管要等的人。也不等小二招呼,取出一錠銀子,飛步出門,翻身跨上駿馬,緊跟那青衫姑娘。
青衫女子一直出了北門,把馬係在一株綠柳旁,緩步上了小土坡。瞻瑉輕輕跟在她身後,細細一瞧,那女子不是白芳妍是誰?她怎麼孤身一人來這荒郊野外的?
白芳妍卻沒有察覺身後的人,一徑走到一座孤墳旁,那墳墓處於如此偏僻之地,樣子也很寒磣,但卻收拾得很幹淨,齊整。看來經常有人來整理。
躲在暗處的瞻瑉很是好奇,這樣一座孤墳,和堂堂的白家二小姐有什麼關係呢?他定睛一看,卻見兩滴清淚從白芳妍臉郟上緩緩落下。瞻瑉的心莫名地緊了緊,不由得輕歎了口氣。
白芳妍何等敏感,她抽出隨身寶劍,喝道:“誰?”
瞻瑉緩緩從草叢中長身站起:“是我。”
白芳妍一驚:“瞻大哥,你怎麼會在這裏?”
瞻瑉不語,在草地上坐下,並招手示意白芳妍,白芳妍也不言語,隻是依言在他身邊坐下。
兩人都不言語,隻有風兒頑皮地輕輕地路過。半晌,瞻瑉的心再次被一滴熱淚灼傷。他輕輕撫摩著白芳妍的秀發,低低喚著“阿柳……阿柳,你能信我嗎?如果你信我,就告訴我。”
回答他的依然是風聲……
沉寂似乎有半個世紀那麼久,幽幽的聲音仿佛來自遙遠的天際。
“在這墳墓裏躺著的是我娘親……”
瞻瑉很吃驚:“白夫人?”
“不是,爹爹和下人們都稱呼她柳夫人。”
“柳夫人嗎?”
“是,爹爹從來不告訴我娘親的事情,每每問到,他總是說以後會告訴我,我還太小。但我漸漸從下人那裏了解到了一些事情。我並非爹爹親生。我母親是我爹爹後娶的繼室。我也隻是她帶來的孩子。姐姐的母親才是真正的白夫人。姐姐也才是親生。從我記事起,爹爹每天對母親噓寒問暖,對我也關愛倍至,爹爹對姐姐隨好,對她母親卻從不理會。而母親卻總是悶悶不樂。也不太搭理爹爹,總是叫爹爹多照顧大夫人。爹爹總是應著。這樣過了幾年,母親就一病不起了。她臨死前將我托付給大夫人,並答應隻要能好好待我,可以答應她任何條件。大夫人對我母親恨之入骨,她提出我娘不能進白家祠堂,也不能入白家墓地,母親想也沒想,就答應了她。爹爹也不做聲,卻流淚了。我記憶裏隻見爹爹哭過一回。母親去後,爹爹麵臨再大的困境,也不曾掉過淚。他溫柔地問母親要去哪裏,母親說要去蘇州城外的小樹林裏。永世不入白家墳。……再後來,母親就睡在這裏了。一切都像母親說得一樣,寂靜,安詳。我和爹爹時常來看她。我的身世,我的母親都像童年的夢境一樣,虛無縹緲。看似天之嬌女,卻孤苦,淒清……”
瞻瑉不語,心裏卻翻騰,自己又何嚐不是,受盡萬人矚目,骨子裏是隻有自己才知道的落寂,所以,他才和白芳妍一樣冷傲。冷傲不過是人前的一張麵具,孤寂才是他們真正的本質。
突然,他把白芳妍往身後一拉“既然來了,何必這番鼠輩行為。何不出來一見。”
“五爺果然是了得,不光工夫了得,對女人也很有一套啊。看來是我們來得不巧了,打擾了爺的好事。”隨著話音,一群黑衣蒙麵人已把兩人團團圍住。
“找死!”瞻瑉大怒,“三哥叫你們來的?”
“廢話少說,你都快見閻王了,知道這麼多幹什麼?受死吧。隻可惜了這麼一位嬌滴滴的小娘子。哈哈……”其他人附和著發出一串蕩笑。
瞻瑉不再言語,隻輕聲對白芳妍說到:“阿柳,別怕,我不會讓他們傷了你的。”白芳妍輕輕點了點頭。兩人不複言語,回首相望,已各取兵刃在手。
一場激鬥就此展開……白瞻二人,本是武林一流的人物,此時又是心意相通,兩柄長劍舞的滴水不漏。奈何對方也不是無能之輩,又人手眾多,一時倒也分不出勝負。奈何白芳妍武功雖高,畢竟是女流,漸漸體力已是不支。輕靈的劍式已見沉重。瞻瑉見此情形,更是焦急。未免有點忙亂起來。敵人見是機會,攻勢更猛。
正在此時,白芳妍見一蒙麵人從身後一劍刺向瞻瑉,偏瞻瑉正與幾位高手纏鬥,要自救是決不能夠了。白芳妍不及思考,叫到“瞻大哥,小心!”人已向瞻瑉撲去,那把劍不偏不倚,正中背心。瞻瑉回頭,白芳妍已緩緩仆倒在地,他又急又怒,手下更不容情,但那步伐卻明顯亂了。
幸好,他要等的人終於來了。
“爺,屬下來遲了。”那人恭敬地回話,手上卻不停留,緊緊跟在瞻瑉身後,保護主子。
“快傳神醫張一德來。這裏的人一個不留,格殺勿論!”
“是主子!”
當白芳妍再次睜開眼,天色已經昏暗。她隻覺得後心疼痛不已,迷迷糊糊之中,她好象聽到了瞻瑉的聲音。
“張一德,你不是說她的傷已經無礙了,怎還不見醒來?”
“爺,這位姑娘的劍傷雖重,但不至傷及性命。那劍上的毒才是致命,多虧了爺拚死相救,幫她吸毒,方能支撐。小的雖然已經幫姑娘解了毒,但此毒陰毒無比,對姑娘損傷很大。恐怕日後一個月內,都得受此毒折磨,痛苦不堪,爺要有心裏準備。爺也要保重自己的身子。爺千金之軀,有什麼損傷,小的更是萬死難辭其咎!”
“這世上若再有誰敢傷她,我要他痛不欲生。”瞻瑉恨恨地說道。
“爺,不可動怒,傷身!”旋既又咕噥一句“隻怕日後要傷她的不是別人啊!”
這時一個丫頭走進了房中,她看到白芳妍眼睫顫動,驚喜地叫到“爺,姑娘醒了!”
聽了張一德的話,瞻瑉正欲發怒,此時卻也顧不得了。疾步走進內室,他緊緊握住白芳妍的手,“阿柳,你終於醒了!”白芳妍微微睜開眼,正對上瞻瑉喜極的眼,她緩緩地點了點頭,要抽回被握住的手,瞻瑉卻隻是緊握不放,好象一放手,就有什麼稀世珍寶要失去似的。他高興地有點語無倫次“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你餓不餓?要吃什麼?傷口還疼不疼?”一邊說,一邊要去檢驗傷口,白芳妍紅了臉,使勁推開他的手,瞻瑉訕訕地“阿柳,對不起,我太緊張了。”白芳妍卻想起剛才朦朧中聽到的談話,“多虧爺拚死相救,幫她吸毒”,臉色更是一片佗紅。
瞻瑉卻隻顧著高興,沒注意到白芳妍的臉色。不然,又要表示一下關心了。
“爺,這是先生吩咐熬得藥,要給姑娘服下了。”小丫頭托了一碗藥進來。
“你出去,我來吧。”瞻瑉吩咐到。
“是,奴婢告退。”
室內重又剩下他們兩個。瞻瑉細心地把藥吹涼,把白芳妍輕輕扶起,拿起勺子輕輕把湯藥送進她嘴裏。
白芳妍定定地看著他,突然她緩緩說道:“你會騙我嗎?你會傷我嗎?”
滿室一片寂靜。半晌,瞻瑉沉沉說道:“我不會騙你,更不會傷你,除非萬不得已。隻要你提出的要求,我能做到,我都會為你做。”
“那你告訴我,你是誰?你來幹什麼?”
“現在我還不能告訴你。但你要相信,我決不會傷你。”
“我們回去吧,爹爹找不到我,會著急的。”
“阿柳……我……”
“回去吧。”
“好。”
果然,這雄霸一方的白家老爺在二小姐夜半未歸之下,已是暴跳如雷。
“混帳東西,找不到接著去找啊。”白琮習盛怒之下,那麼一個儒商,卻也有十分可怕。白家的下人連大氣都不敢出。
白玉瑛心裏卻七上八下,她一麵擔心著妹妹,可另一麵又為另一件事情擔憂著。不但是妹妹未歸,連瞻瑉也是不見人影。兩個人同時不見,難道兩人……心裏卻又不敢去深思。妹妹完全明白自己的心思,也決不會跟自己爭什麼。到底是怎麼回事呢。心裏一陣急又一陣怒。倒比她的父親更顯憂慮。
正在此時,白家總管白祿一陣小跑過來,興奮地嚷著:“老爺,老爺,小姐回來啦!不過……”
父女倆都不及把話聽完,早已起身,向門外走去。
門前,瞻瑉扶著白芳妍慢慢走來。芳妍瞧見父親與姐姐,用力掙脫瞻瑉的攙扶,怎奈瞻瑉隻是不放手,芳妍重傷之下,又豈能掙開。玉瑛眼尖,早已瞧見妹妹與瞻瑉依偎而來,心裏萬分惱怒。仔細一瞧,隱隱覺得妹妹似是受了重傷。忙吩咐芳妍的小丫頭綠兒,“還不去扶著二小姐。”
白琮習也發現有異,已然上前扶住白芳妍。“阿柳,你這是怎麼了?怎麼到現在才回來?爹爹一直擔心!”一邊問,眼睛的餘光卻對上瞻瑉的眼神,滿是詢問。
“是女兒不好,叫爹爹擔心了。爹爹,女兒不小心被一幫毛賊暗算,多虧瞻大哥路過,救了我。”
白琮習瞧了愛女一眼,微微點了點頭,向瞻瑉頜首道“有勞賢侄了。綠兒,快扶小姐回房休息。白祿,去找大夫來給小姐瞧瞧。瑛兒,你去吩咐廚房煮些清淡的食物給柳兒。”
白玉瑛隻盯著瞻瑉愣愣出神,對父親的話充耳未聞,顯然她並不信妹妹的話。
“爹爹,我沒事,好好睡一覺就會好的。不要這樣勞師動眾的。大家都累了。爹爹,讓他們也早點歇了吧。爹爹,女兒告退了。綠兒,我們回去吧!”說著,已經扶了綠兒,慢慢走了。白琮習輕歎了聲,顯然他也並不信女兒的話,但這個孩子一向嬌寵慣了,又一樣是這樣孤傲的性子。再問也是徒勞。他緩緩說道:“大家都累了,都歇著去吧。賢侄也早點休息吧。”也不待瞻瑉答話,就進了府。瞻瑉盯著白芳妍蹣跚離去的背影,聽到白琮習的話方才回過神來。他張了張嘴,很是尷尬,隻得舉步向內走去。一直冷眼旁觀的白玉瑛搶上一步,有些黯然地喊道:“瞻大哥……”瞻瑉向白玉瑛微微一笑:“對不起,今天我乏了。你今天也辛苦了,早點休息吧。有什麼事明早再說好嗎?”白玉瑛融化在這微微一笑中,隻是機械地點了點頭。眼睜睜看著瞻瑉消失在長廊的盡頭。
江南最迷人的不過這春景。重傷之下的白芳妍也忍不住這花紅柳綠的誘惑,在丫環綠兒的攙扶下,斜倚在湖邊的山石上。隻是瞧她的神情卻又不似在欣賞著良辰美景。她的目光隻是定定地落在湖麵上,看著滿湖的波光粼粼。卻沒有發現瞻瑉已來到身前。
“綠兒,你家小姐病體未愈,你怎麼讓她在這吹風?”他開口斥道。
綠兒諾諾地不敢言語。
“不關她的事,我自己要來的。”白芳妍低低說道,聲音還是很虛弱。
“綠兒,快去拿件外衣來。這潮氣重,你家小姐禁不起。”瞻瑉吩咐道。
綠兒應了一聲,回房去了。
這湖邊變隻剩下這兩人。卻誰也不作聲,如這湖水一般寂靜無聲。
良久,瞻瑉打破沉寂“這裏風大,還是回去吧。”
白芳妍今天的頭發隻用一根碧玉柳葉簪子送送挽著,被這風一吹,滿頭青絲飛揚,一陣獨特的芳香鑽入瞻瑉鼻子裏,他忍不住輕輕握住這發絲,取下碧玉簪,“風大,把頭發都吹亂了。我來幫你重新挽一下。”白芳妍欲待掙紮,奈何病後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