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最近舉行的陝西省“易發杯”秦腔青年演員大獎賽上,湧現出了一批立意新穎,時代感強,藝術卓絕,形式優秀的折子戲。綜觀這批小戲,其最顯著的一個特點是老戲新唱,舊戲新演,首先在劇本的改編上另辟蹊徑,下足工夫,注重在傳統審美中融入當代意識,進而推動全劇出新。如西安易俗社演出的《斷橋》,一開始編導便毅然將原先唱了不知多少年的名段子由24句狠壓到隻有4句唱詞的小段,而把整個舞台調度的合力更多用在渲染戲情氛圍方麵,注意在人物形象的造型上出新出美。同時引入舞蹈的表現形式,使人物動作大起大落,優美動人,驅動人物內心情結噴薄而出。盡管可能會有一些老觀眾依然對大段的唱腔留戀難舍,但對整出戲強化了可觀賞性還是容易投讚成票的。至於青年觀眾,無疑喜歡這種表演形式,對藝術家的銳意出新高高舉起了雙手。顯然,這種改編的新視角是對路子的。從振興秦腔,爭取青年觀眾的角度來審視,應當說,其意義已經超過了改編一出戲的本身。
《斷橋》的改編主要是在藝術表現路子上麵進行新的開掘,把握這種新視角自然要容易一些。而另一些戲目需要在思想內容深處加以全新的改編,準確地尋找這種新視角則會困難得多。譬如對於那些已為廣大群眾家喻戶曉,釋放著千百年來中華民族傳統道德觀念的戲曲作品,改編的新視角就不能簡單地隻是矚目當代,以當代意識包羅一切。而是需要慎重地對待傳統道德,努力在新道德的建設上做文章。否則,改編由新視角滑向新的迷誤區也就並非沒有可能。本次大賽寶雞代表團演出的《殺嫂》就暴露出這個問題。
我們知道,傳統道德並非都是美德,對其需要加以分析,而建立具有時代精神的新道德,其中還應當包含對於傳統美德的重新解釋。《殺嫂》一戲,可能正是從對傳統道德的重新審視和解釋出發,來重新設擬改編的脈絡:武鬆去殺奸夫西門慶,潘金蓮靜靜地坐在武大郎的靈堂前,企盼著武鬆來殺自己。是她對謀殺親夫幡然悔過了嗎?是她認為自己犯下的罪行實實該殺了嗎?皆非也。她隻是在等待武鬆,在武鬆舉刀前向久思長念的意中人傾訴愛慕的衷腸。果然,武鬆提了西門慶的頭趕回武大郎家中,舞台上便演出了叔嫂情意纏綿,牽魂攝魄的一幕。無論是從《殺嫂》情節的原始出處《水滸》透視,還是由千百年來屢演不衰的此類劇目掃描,潘金蓮都是一個被釘在恥辱柱上的壞女人、殺人犯。當然,壞女人自有她壞的情由,殺人投毒也有她獨特的動機。我沒有考察過,以往許多描寫武鬆殺嫂這類戲的作者是否皆為夫權主義者或封建衛道士。因為在那些劇目中無不對潘金蓮作了全麵徹底的否定。平心而論,這種否定,尤其是其全麵性、徹底性,對揭示潘金蓮複雜的人物性格和內心情結是過於褊狹了一點。從某種程度上講,並沒有把潘金蓮當作一個鮮蹦活跳的女人來進行藝術處理,而隻是將其判作典型的壞女人予以無情的鞭撻。既然存在這種情況,那麼有人出來鳴不平,為潘金蓮性格的單一性補詮,為她追求自由愛情的狂熱鼓吹,便是順理成章的事情。於是便有了魏明倫的新《潘金蓮》和其他一些循跡這一思路構想的作品。針對那種女人是禍水的說教,把一切髒水都潑在婦女頭上的筆吏,重新加以審視和評判,應當說,在一定意義上是有合理成分的。現在需要討論的問題是,一旦這種重新審視和評判完全離開了傳統道德的軌跡,超越了界定範圍,陷入一種隨意引申解釋的主觀境界,就難免會造成一種價值、倫理、道德、判斷整體鏈條的斷裂,無論賦予其多麼濃烈的當代性,也對新道德的建設無有裨益。恰恰相反,由於這種改編、出新向另一方麵的過度傾斜,最終會導致當代道德觀念出現新的迷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