愈走愈近了,隻見一個身穿白色睡衣的女子靜靜地坐在河堤上,凝神沉思。她的一雙雪白的腳丫踩在河裏的鵝卵石上,河水漫過了她的小腹。
她亮晶晶的眼清注視著一望無際的遠方,兩隻胸脯有節奏地此起彼伏。
一簇簇熒火蟲愉快地舞蹈,圍攏在她的身體周圍,緊緊地貼著她柔軟的長發、濕熱的身體,形成一個人字形的光環。
是白薇。
柯山激動地叫著:白薇!
白薇發現了他,朝他微笑著。
\"原來你在這裏\"。柯山走近了她。
我和地氣接通了。白薇綻開了笑臉。
她的兩隻白皙纖巧的腳丫在胖胖的鵝卵石上柔柔的滑動著,指甲晶瑩剔光,沒有任何修飾,像光彩耀人的貝殼。
\"你這樣會受涼的\"。柯山親切地說。
不,我和天地相通了,你感覺了嗎?土地雖然表麵安祥而濕潤,但卻孕育著一個巨大的秘密,就像一個情欲強烈的女人正在準備會見她喜歡的男人一樣。一股生命與豐饒之水,在蠢蠢欲動。就在濕漉漉的土也,當它急不可耐地準備接受恩賜的時侯,有一件光光的東西戳進它的肚皮,接著種子使在戳洞的地方一擁而下,於是大地便孕育起小麥、高粱、水稻、玉米……就像溫情的少婦在她的肚子裏懷胎一樣。
白薇說這番話時,眼睛光閃閃的,接著撲簇簇淌下一串亮晶晶的東西。
夜氣上來了,水氣上來了;霧,淡淡的,宛如薄如蟬翼的輕紗,隱約可見小河豐腴的體態和誘人的曲線。
熒火蟲依然鱗光閃閃,像萬千條銀色的帶子在動,在碧綠清澈的水麵上,漂一片玫瑰色的光采。水,綠得像碧玉;天,黑得像墨;熒光,亮得像金子;這些色彩交融在一起,隨著微風乍起,攪起滿天黃金;河裏漾起了幾聲豁豁的水聲。
四周靜極了。
白薇輕輕地吟著詩句:
那地方
水是響的
仿佛都坐在這岸的一邊
生命的飛翔
月光照著
埋在水下的白嘴唇
白薇說完,嫣然一笑,躍身跳入水中……
白薇在水中消逝了。
柯山叫著:\"小薇,小薇……\"
白日,村頭墳地矗立一座碑墓,碑身上鐫刻著,白薇之墓。
白花紛飛。
柯山佇立墓碑前。
五台山某寺院。
深夜。
天色己黑,皎皎月下,一座座屋頂上的琉璃瓦閃著陰冷的光。
塔影衝霄,鬆聲滿耳;一株古鬆,放著一張桌子,一條板凳;桌上晾著幾碗茶,一個錢筐籮。
樹上掛著一口古鍾,一個老尼坐著打盹兒。
夜來了,寒氣襲人,月光給寺院塗上了一層奶油般的黃色,一朵蓬蓬鬆鬆的雲彩,在天間浮動,徐徐飄去;夜風卷帶著野花的清香、濃重的泥土香、樹葉的潮氣,紛紛襲來。偶爾飛過的山鷸苦悶的呼叫聲,劃破了這夜的寂靜。
白薇木然地現於寺院門口,走了進去。
遠處響起一陣抑揚頓挫的吟唱:
菩提樹,佛菩薩,
謝菩薩打些在蓬鬆下,
換上一領袈裟。
隻說是人間最好,美玉無瑕。
卻原來是般般式虛化。
都隻為爭奪那富貴榮花。
全不想這都是水中撈月,鏡裏看花。
幸把紅塵早勘破,一心一意無牽掛,
隻樂僧仰天一笑,草鞋踏遍天涯。
呀!南天阿彌陀佛,觀世音菩薩。
唱到這裏,鋶子一磁,細繩一拉,即響起一串韻味幽長的梵樂。梵音繞梁,久久回蕩,給人一種洗盡雜念、淨化心靈的寧靜肅穆之感。
大雄寶殿內。
白薇雙膝跪地,虔誠地把三柱香插進灰燼重疊的銅鼎。然後,雙手合計,瞑目唪經。拎動著佛珠。
四大班首,八大執事分立清潔法師兩側,為白薇舉行具足戒大禮。
主持大禮的監寺尼姑等鍾聲響後,琅琅說道:\"皈依佛門,十戒已受,承我寺這脈,沐恩師教誨之德,偌宗之女受具足大戒。\"
銅鍾三聲巨響。
白薇說:\"恭聽眾位大師教誨。\"
鍾聲繞梁回蕩。
清潔法師問:\"弟子十戒持之如何?\"
大師們齊聲喝道:\"十戒謹等,持之以恒,此女無妄,我等作證。\"
白薇又在佛像前連磕三聲響頭。
清潔法師說:\"佛門戒律,複誦之。\"
白薇說:\"勿殺生;勿偷盜;勿妄語;勿飲酒;勿淫欲。\"
清潔法師接過侍從尼姑捧過的剃刀。
清潔法師走到跪在地上的白薇麵前。
白薇美麗的秀發被剃得幹幹淨淨。侍從尼姑把飽浸香油的燈花遞到法師手中。
清潔法師緩步踱了過去。逐個把燈花整齊地安放在白薇潔淨的頭項上。
白薇靜待著清潔法師點燃頭頂上的九盞燈花。
法堂沉靜。尼眾的注意力集中於法師手中的蠟燭。
法師躬身,用蠟燭點燃了燈花。
瞬息,九顆火苗在白薇的頭頂燃燒起來。
白薇一動不動地跪著,就像一尊石像。她燒的頭皮冒著縷縷青煙。她覺得鑽心般的疼痛,但咬緊牙關,沒有呻吟。
法師說:\"塵緣,斬斷了。\"
法師把度牒、衣缽授與白薇,十分鄭重地說:\"為師今日為徒兒賜法號'紅塵'。\"
白薇說:\"徒兒紅塵叩拜師父。\"
白薇從案上擎起三燭香,點燃後又連磕三個響頭。
清潔法師說:\"寺後有一庭院,辟為紅塵庵\",徒兒就在那裏棲身。
白薇說:\"多謝師父。\"
清潔法師說:\"徒兒已看破紅塵,當以仁義為重,持之有德;當此變幻風雲之中,壯我香火,替佛行道口僅此,為師心安。\"
白薇說:\"多謝師父教化,弟子紅塵永世銘記在心!\"
白薇頭頂燈花已燃至皮肉,嗤嗤作響……
白日,殿堂內,清潔法師與白薇敘話。
清潔法師說:人生最大的苦惱,不在自己擁有太少,而在自己想望的太多。想望不是壞事,但想望的太多,而自己能力又不能達到,就會構成長久的失望與不滿。
白薇說:\"是,世上真正成功的人能舉事周全,履險職夷,臨危不亂。這是一分定力,也是一種智慧和胸襟。大成功如此,小成功亦然。\"
清潔法師說:\"你很有靈性,經過這些日子的修煉,你的見識和功夫一定很有長進,我考考你。\"
白薇道:\"大師又要讓徒兒出醜了。\"
清潔法師說:\"河北趙州縣有個趙州橋,有位雲遊僧問唐代的禪師趙州:'聽說這裏有座很有名的石橋,我怎隻看見一座駝背的獨木橋'?趙州說:'你隻看見一座駝背的獨木橋,卻沒有看到一座真正的趙州石橋'。我問你,什麼是真正的趙州橋?\"
白薇說:\"渡驢渡馬,渡一切眾生!\"
潘清法師說:\"有形的獨木橋隻能渡一人,而無形的趙州橋,卻默默地承受著驢馬的踐踏!有人問趙州,'你死後要到哪裏去呢?'趙州回答:'我要在你們這些人之前到地獄去,如果我不先到地獄去,誰會等在那裏救你們呢'?一次下雨時,鏡清禪師問他的門下僧人,'外麵是什麼聲音?'一個學生回答,'是下雨聲'。鏡清禪師說,'錯了'。你說為什麼錯了?\"
白薇思忖了一會兒,說道:\"明明是下雨啊!\"
清潔法師鏡清的回答是:\"我就是雨聲!\"
清潔法師指著窗外一株牡丹說:\"你看到這株牡丹,有何感想?\"
白薇回答:\"如夢中一般。\"
清潔法師點點頭,說:\"有人視而不見,有人見了如夢中一般。隻有物我兩忘,才能體會出'天地與我同根,萬物與我一體'。才能領悟牡丹之美。\"
清潔法師吟道:\"看!看!古岸何人把釣竿?白雲冉冉,碧水漫漫,明月蘆花君自看。白雲冉冉,碧水漫漫,明月映蘆花,蘆花映明月。這是何等明淨澄澈!在紅塵中迷途的人聽了,不覺頓生向往之心。\"
白薇說:\"北宋大詩人蘇軾有一首《題沈君琴》:'若言琴上有琴聲,放在匣中何不鳴?若言聲在指頭上,何不於君指上聽?'琴瑟琵琶,雖有妙音,若無妙指,終不能發。\"
清潔法師說:\"唐代詩人王維的詩情與禪更是融為一體。他做的詩《鳥鳴澗》:人閑桂花落,夜靜春山空。月出驚山鳥,時鳴春澗中。紅塵,你坐禪給我看一下。\"
白薇打了個坐。
清潔法師說:\"禪坐的關鍵在於悟,而不在於長坐。悟則坐臥皆禪,不悟則坐皆非禪。王常侍與慧照禪師一起來到僧堂,王堂侍問,'這一堂僧人還看經麼?'慧照法師回答:'不看經'。王常侍又問:'還學禪麼'?慧照法師搖搖頭,'不學禪'王常侍說,'經又不看,禪又不學,究竟做什以'?慧照法師揮袖說道:'了性即知當解脫,何勞端坐做功夫'!'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白薇說:\"如此說來,人生的最高境界不在於功成名就,而在於怡然的品味。平常心即是道。有詩雲:不羨王侯與貴人,唯將雲鶴自相親。閑來石上觀流水,欲洗禪衣未有塵。既然人生短暫,又何必過於執著。\"
清潔法師說:\"混亂升起的地方,就是空靜可以升起的地方。那裏有混亂,我們透過智慧,哪裏就有寧靜。'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如能看透人生,了解世界終成空,心中就會沒有雜念。一旦棄絕這些欲望時,心便會定下來,這時才是真正的無事。\"
白薇說:\"大師高見。\"
清潔法師\"佛曰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其苦非凡。但芸芸眾生,生而即沉溺於苦海,雖回頭亦不知何處是岸,何以為菩則善;我觀你麵相,有縷縷殺氣……\"
白薇一聽,驚得茶杯落地,啪地粉碎。
白薇說\"你……\"
清潔法師嗬嗬笑道:\"怪我失言。\"
白薇:\"大師真是高人,說破真機驚煞人。\"
清潔法師說:\"阿彌陀佛,人各有誌,不能強之,但苦海無邊,回頭是岸。\"
白薇說:\"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清潔法師說:\"我送你兩句詩。\"
白薇說:\"大師賜教。\"
清潔法師說:\"十年磨一龍,三度梅花飛。你早晚要栽在一個姓龍的男人手裏……\"
一邊勁風襲來,蠟燭熄滅……
清晨
白薇起床,身穿僧服,戴僧帽。她挑著水桶到寺院後院汲水。
草地上,清潔法師正在舞劍,她舞劍龍飛鳳舞。
白薇看得呆了。
一隻布穀鳥鳴叫著,拍打著翅膀飛過。
白薇恍恍惚惚望著遠去的布穀鳥。
布穀鳥啊!
你可是一隻鳥。
還是一個飄蕩的聲音?
……
白薇來到後院一口古井前,汲了一桶水,然後返回。
白薇走過回廊,西麵有一片花圃,白盈盈、黃橙橙、紫微微的菊花,爭奇鬥勝,異常靈秀。沿著牆根,來到西邊的窗前,隔著藕荷色的窗簾向屋內望去:一盞青油燈放在臨窗的鳥木書桌上,左邊案頭堆放著一疊書,有妙法蓮花經《華嚴經》等書。中間放著花瓶、筆筒、硯台、水盂。一張架子床放在靠裏的右邊角落,床上吊著輕紗細幔;晴翠床單。鬥大的一個汝窖花囊,插著滿滿的一囊水晶球。壁上掛著一柄紫檀寶劍,還有一幅《懷素醉蕉》的古畫。
白薇又來到正廳窗前,正中紫檀木案,兩側擺著紫檀木的高矮幾,矮幾上的素花瓶裏插著一大束白盈盈的野花;正壁懸了一軸小中堂,畫著花溪聽雨的工筆彩畫,兩側有幅對聯,左聯是:乾坤有正氣;右聯是:滄桑隨煙雲。東壁下麵是藤椅。
白薇又來到東廂房窗前,透過淡紫色窗簾往裏望去,北牆下也有一個木架床,輕紗幔帳;旁邊有一個紫檀木雕花文玩架。上麵擺著銅的瓷的工藝品,最惹人眼的是一匹泥燒的赭黃色的戰馬,配著紅鞍、白蹄、白鬃、白尾,昂首翹尾飛奔,神色非常生動。壁上懸著寶劍、木琴、花瓶。屋內有個屏風,屏風後麵的壁上寫著:打倒美帝國主義!
白薇看了,吃了一驚。
案上有一張宣紙,畫麵上出現一絲梅花,像玉石雕成的,很有點玉潔冰清的韻致。疏影橫斜,暗香浮動,一叢叢昂首怒放。
白薇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
清潔法師說:\"阿彌陀佛!紅塵,你不用心讀經,如何擅自闖入我的房間?\"
白薇回頭一看,驚恐萬狀,雙膝跪地道:\"弟子不知,罪該萬死。誤入法師房間,師父原諒我這個臭皮囊。\"
清潔法師:\"向心見性,見性成佛。能悟出臭皮囊\",看你還真有一點靈性,想必是佛點化你來的,就算我們有緣吧!
白薇說:\"恕我多言,法師,我見您的氣質,定是出自富貴人家,不知為何遁身佛門?\"
清潔法師說:\"寺門多少事,盡在不言中。紅塵,不該你問的你不要問,這是寺裏的規矩。你不是也出身自富貴人家麽?本是王侯將相種,落入晨鍾暮鼓間。\"
清潔法師輕歎一聲,飄然而去。
白薇提著水桶返回自己的房間。
白薇踱出房間,穿過寺院,來到後麵。
一片毛驢\"得得得\"的聲音。
她感好奇,於是踩著一塊石頭,朝寺外看。
兩個年輕僧人正在草地上對練。土路上揚起一團煙霧,一個嬌媚的中年婦女騎著一頭毛驢悠悠而來;她身穿碎花白夏布衫,白夏布長褲,踏著清脆的步子。氣度幽雅,神韻驚人;她身裹一團白紗,如一團白雲,仿佛置身雲端,輕飄飄的。又像從那裏飄來的一股香風,將一支淡雅、鮮麗的白蓮花被風搖曳著飄過來。一張小白菩薩險嵌著一地黑亮的水銀,露出令人銷魂的微笑。
白薇和那兩個僧人看呆了,茫茫原野還沒有見過這神奇美麗的女子。
僧人甲推著僧人乙說:\"你有膽兒握一握那女人的腳麽?\"
僧人乙瞪大了眼睛,一瞥嘴,嘟囔著說:\"有什麼不敢的?天砸下來,碗大的疤!我就不信閻王爺給她們開那麼大的門縫兒\"!
毛驢上那女人伸了伸腰肢,花朵般的身子飄了飄,恰好露出一隻腳。
僧人乙如箭一般衝了上去……
他的手掌剛觸到女子的腳,忽然打了個寒噤,渾身僵直如洋,伸出的手再也縮不回去了。
那個女人盈盈一笑,飄然而去。
僧人乙兩眼直視,瞳孔散光,左臂耷拉,右臂僵硬,手掌向下,仿佛在取什麼東西。
僧人甲焦急地推他,他毫無知覺。
僧人甲見勢不妙,慌忙去追那個女人。
\"大組,快給他解了穴吧。\"
女人頭也不回地說:輕薄兒郎,真該千刀萬剮!
僧人甲氣喘籲籲地說:\"他雖然無聊,但也的確是個好人啊!\"
毛驢上的女人緩緩回過頭來,看到僧人甲著急的樣子,嫣然一笑,一揮纖纖玉手;僧人乙長籲一聲,活轉過來。他伸開手掌,隻見掌心有一個黑點,原來是女郎鞋上的泥痕。
僧人甲叫道:\"大師留步!\"
女人是白蕾的生母王璿,她緩緩回過身來。
王璿說:\"走路渴了,尋口酒喝。\"
僧人甲揖身:\"我去拿酒。\"
僧人乙說:\"大師請坐。\"
王璿也不客氣,從驢背上一欠身,如葉落地,正坐在僧人乙對麵的廠石塊之上。
僧人甲搬過一壇酒。
王璿舉著壇子一仰而盡。
僧人甲讚道:\"大師好酒力!\"
僧人乙也驚呆了。
草地上一片濕跡。
原來王璿脫去鞋,赤著雙腳立於草地上,足趾間酒氣氤氳。
僧人甲說:\"大師,這是怎麼回事?\"
王璿朗朗笑道:\"這算不了什麼,我不過運氣而已,這一壇酒,雖然喝進腹中,但是運氣下達,驅酒從足心湧出來。\"
二僧人知此人有來曆,急忙起身打躬,說道:\"弟子甘拜大師為師,請師父受徒弟一拜。\"
王璿合掌吟道\"本性好絲銅,塵機聞即空。一聲來耳裏,萬事離心中。\"
僧人甲跪伏於地,說道:\"弟子自小喜歡舞槍弄棒,可是要得到真功夫,隻憑一般的武師指點不行。弟子觀大師內力非凡,真是鐵鞋踏破無覓處……\"
王璿閉目不語。
僧人甲說:\"大師是不是覺得我的根基不行?\"
他抄起一根木棒,施展全部本領,騰挪閃躍,進退便捷,一根棒舞的呼呼生風,棒如旋風,隻見其人,不見其形。
僧人甲大汗淋漓,氣喘籲籲,再看王璿,已端坐毛驢,鼾聲大作。
僧人甲麵有慍色,說道:\"大師,你是不是覺得我技藝不精?\"
王璿睜開眼睛,說道:\"你的棒圓而不方,滑滌而無弧棱,你向我打。\"
僧人甲揮棒向她打去,她一揮袖子,那木棒仿佛被吸住一樣,粘住王璿袖子,袖子向東,木棒向東;袖子向西,木棒向西。
僧人甲拚命拽拉,也無濟於事。忽然,她的袖子向上一揮,那木棒嗖的向半空飛去,折為兩截,散落於地。
僧人甲倒退數步,趔趄著跌在地上。
王璿笑道:\"棒子是圓的,而要當方的用,表麵雖光滑,而要當成棱角,絕非易事;我十年鍛煉臂力,二十年養氣,才練到這個地步,不受苦中苦,難為人上人啊!\"
王璿說完,一拂袖,毛驢得得得地跑遠了,消失在迷蒙的土路上……
二僧人怔怔地坐在地上。
在這笑聲中,還有一種銀鈴般的笑聲,似乎從遠處飄來……
這時,遠處轉來一陣歌聲……
塵心撇下。
虛名不掛,
種綠桑紅棗茅廈。
笑喧嘩,
醉麻查,
悶來閑訪漁樵話。
高臥綠蔭清味雅。
栽,
三徑花。
看,
一段瓜。
歌聲悠揚,在原野在打旋兒……
白薇暗自思忖:來者不善,善者不來。
晚上,白薇走出僧房,來到清潔法師的房前。
清潔法師散動長發,以長發蘸墨,在雪白的牆壁上,甩寫出一個4尺高的\"佛\"字,遒勁有力。
白薇\"啊\"的叫出聲來。清潔法師見是白薇,淡淡一笑。問道:你還沒睡?
白薇嫣然一笑:\"我可以進來嗎?\"
清潔法師點點點。
白薇走進屋,清潔法師示意她坐在椅上。
白薇讚道:\"真是好書法,名不虛傳。師父,您的長發?\"
清潔法師說:\"入寺前留下的。\"
清潔法師一回頭,長發上的碎墨滴在臉上、身上,他幾乎成了\"墨人\"。
白薇咯咯笑出聲來。
清潔法師說:\"不好意思。\"
白薇說:\"師父,我來給您洗頭。\"
白薇出屋,一會兒,端了一盆溫水進來,給清潔法師洗頭。
清潔法師說:\"真是不好意思,麻煩你了。\"
白薇說:\"我要不給你洗,這屋子就成了墨池了。\"說著為清潔法師洗頭。
清潔法師說:\"舒服。\"
白薇問:\"您練書法幾年了?\"
清潔法師回答:\"10年了。\"
白薇說:\"真是不受苦中苦,難為人上人。以後您教我書法,我就給您洗頭撓頭。\"
清潔法師說:\"那當然好。\"
白薇出外倒水,猛見前麵有個黑影一閃。他倒了水,放下盆,朝那黑影追去。追進大雄寶殿。在雄寶殿內,一片漆黑,皎皎月光下,出現6個翩翩起舞的飛天,她們有的扛琴抱琵,有的攬笛橫笳,姿態各異,栩栩如生。
白薇揉揉眼睛,恍眼環顧四周,她走出殿堂,回到房中。
白薇說:\"師父,真是出現奇跡了,大雄寶殿添了6個飛天。\"
清潔法師\"大雄寶殿哪裏來的飛天?飛天在西域敦煌。\"
白薇拉過清潔法師的手:\"您用手掐我。\"
白薇拉起清潔法師的手打自己:\"有點疼,不是夢裏,師父,您隨我來。\"
二人走進大雄寶殿,那6個飛天不見了。
白薇說:\"真是奇怪。\"
清潔法師說:\"你的眼睛莫非看花了?\"
白薇自言自語道:\"莫非寺裏來了生人?\"
二人走出殿堂。
明月溶溶,繁星眨眼。
白薇:月光多好。
清潔法師吟道:\"窗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白薇說:\"這是唐代詩人李白的詩,師父,您的家鄉在哪裏?\"
清潔法師岔開道:\"寺院裏有一個池塘,栽著蓮藕。好美,我們去哪裏。\"
二人來到後麵的池塘,荷花婷婷玉立,翠葉飄溢水珠。
兩個人倚著白玉欄杆。
清潔法師問:\"紅塵,你聽說過舍身飼虎的故事嗎?\"
白薇搖搖頭:\"師父,講給我聽。\"
\"在很早很早的時侯,閻浮提洲有個叫摩訶羅檀那的國王,他有三個兒子。這一天,國王帶著3個王子、王後和侍臣出城遊玩。國王、王後累了,便坐下來歇息,3個王子走進深山,看見崖下有兩隻初生的小老虎,圍繞著一隻餓得奄奄一息的母老虎求食。小王子對兩個哥哥說:'這隻老虎一定是餓極了,哪裏有奶水喂小老虎,我看它們好像要吃掉那兩隻小老虎。'路上,小王子想:如今遇著這積福的機會,我為什麼不獻出身體,去解救世上苦難的生靈。於是小王子返回深山爬到懸崖上,用樹幹劃破脖頸,血流如注,然後縱身跳崖,墜落老虎身邊。3隻老虎吸吮了他的鮮血,才漸漸恢複了些氣力,又吃了他的肉,吃得隻剩下一堆白骨。這時,大地震動,日月星光,鮮花繽紛,山呼海嘯,在白骨和血跡斑斑之中,升起一座七寶舍利塔。——\"
白薇聽著聽著,不禁潸然淚下,她淚水盈盈望著池塘中央,有些恍惚。
池塘中央,粉荷盈盈,翠葉欲滴,一段白藕,豐腴肥厚,冉冉升起,池水漣漣,夜風吹皺池麵……
第二天上午,陽光融融。
大雄寶殿內,清潔法師正在打坐。眾尼姑恭立兩側。
清潔法師問:\"紅塵,我問你,我在修行時最忌諱什麼聲音?\"
白薇說:\"師父在修行時最討厭嘈雜的聲音,而所有的聲音之中,最討厭的就是人的聲音。\"
清潔法師說:\"很多寺院都建在山林之中,是不是為了舍動取靜呢?\"
白薇回答\"那是因為幾次法難之後,都市的和尚受到迫害,許多有德行的高僧隱入山林修行,這也是中國佛教的命脈延續的重要原因。\"
清潔法師說:\"這也是一個原因,實際上世間沒有無聲的地方,你就把耳朵塞起來,也不行。要收散心,放散心,讓聲音進來。你的心不要隨環境轉動;你的心不動,由外麵的事物動。紅塵,你聽好了。\"
白薇原地打坐閉目養神。
她一骨碌爬起來,說:\"果然如此,真是神妙。\"
\"神妙的事情還多著呢。\"
清潔法師口中念念有詞:\"手把青秧插滿田,低頭便見水中天,心地清淨方為道,退步原來是向前。弟子們,有誰能說出退步原來是向前的真諦?\"
一個尼姑回答:農夫插秧是邊插邊退的,正因為他能夠退後,所以才能把稻秧全部插好,所以他插秧時的退步正是向前進步的。
清潔法師說:\"好。\"
清潔法師轉向兩個尼姑,年輕的尼姑叫悟淨,老年尼姑叫悟通。
清潔法師說:\"悟淨,你就要離開本寺到南方去開拓新的人生,我送你三字箴言。\"
悟淨說:\"弟子洗耳靜聽。\"
清潔法師說:\"不要怕。\"
悟淨說:\"弟子牢記。\"
清潔法師說:\"悟通,你就要回家鄉主持寺廟,我也送你三字箴言。\"
悟通說:\"弟子當作為座右銘。\"
清潔法師說:\"不要悔。\"
悟通說:\"弟子終生受用。\"
下午,清潔法師與白薇來到寺中花木繁茂的池塘邊。
白薇問:\"師父,這兩個三字箴言是什麼意思?\"
清潔法師說:\"年輕人開始踏上人生的征途,任憑風雨多,全然不要怕。初涉人生,開拓生活,需要勇氣。人到老年,夕陽西下,日暮途窮,凡事已過,何必後悔,圖個自得其樂。\"
白薇說:\"看來各個年齡段的人生態度也不相同。\"
清潔法師說:\"情感生活亦是如此,十幾歲人的心扉是透明的,雖然關著,但門裏門外的人能夠打照麵。二十歲人的心扉是木頭的,雖然內外隔絕,但隻要有愛情的火焰,就能將它燒穿。三十幾歲的人的心扉是防火的事石門,冷硬而結實,雖然熱情的火易燒開,但柔情的水卻能滲透。四十幾歲人的心扉是金門,既耐火燒,又不怕水浸,隻有金鑰匙才能打開。\"
白薇聽了,若有所思,喃喃自語:\"我的心扉或許有一天成為石門,烈火燒不開,洪水浸不進,與世隔絕,堅硬不朽。\"
清潔法師說:\"紅塵,快不要說這傻話,你的心扉就是瑪瑙門、翡翠門,也能有人用金鑰匙打開……\"
白薇聽了,心裏湧起一陣激動:那我的心扉是佛門呢?
清潔法師說道:\"除非有人在這佛門上刻滿'愛'字。\"
白薇喃喃自語道:\"我的心靈正成為腐朽的木頭,朽木不可雕也……\"
山林間。
白薇在林中散步。
地上有一藍色碎玻璃片。
她拾了起來,舉到眼前,畫麵上呈藍色,天空,樹木皆是藍色。
樹幹上,一隻可愛的小鬆鼠正朝她作揖。
白薇喜出望外,飛步上前。
小鬆鼠一動不動。
白薇說:\"你這隻可愛的小精靈。\"
她把小鬆鼠輕輕攬到懷裏。
白薇說:\"小鬆鼠,你一定餓了吧?寺裏有好多好多的果子,你也換換胃口。別老啃那幹鬆籽,又幹又澀。不,你一定渴了。\"
白薇抱著小鬆鼠往寺裏走去。
晚上。
白薇在房間內給小鬆鼠洗浴。
小鬆鼠在大木盆裏怯生生地望著四周。
白薇問:\"可愛的小精靈,願意住在這寺院裏嗎?\"
小鬆鼠搖搖頭。
白薇說:\"你這小精靈,難道不喜歡這木魚聲聲,香煙嫋嫋?\"
還是願意回到山林裏去。
白薇問小鬆鼠:\"你喜歡吃寺裏的小饅頭嗎?還有小窩窩頭?\"
小鬆鼠搖搖頭。
白薇說:\"你喜歡吃鬆籽,明天我去給你找一點鬆籽。\"
小鬆鼠有點恍惚。
白薇說:\"你這小家夥可能想家了,想你的爹和娘了,還有哥哥姐姐。\"
小鼠從白薇懷裏溜出來,站在床頭。
白薇說:\"小鬆鼠,你幫我看門,我也要洗洗身上的晦氣!\"
白薇脫盡僧裝,跳入木盆之中。
她赤身裸體像一捧白雪,又像一株亭亭玉立的白荷,含笑佇立,嬌羞欲語,盈盈帶雨,皎皎無暇。
這時,窗外有個人影一閃。
小鬆鼠吱吱地叫起來。
窗戶上有一小片濕透,緊接著一支旱煙管伸了進來。
旱煙管呼呼冒著青煙……
白薇有點恍惚,輕輕轉過身來……
窗外升騰起一個陰沉沉的女人聲音:\"把梅花圖交出來!\"
白薇盡力支撐著身體,問:\"你是誰?\"
\"我是你妹妹白蕾的生身母親王璿。\"
白薇冷笑了一聲:\"你也沒有走?\"
王璿狂笑道:\"我要成梅花組織大陸的一號首領……\"
白薇冷笑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
她一個趔趄,撲倒在地……
小鬆鼠也軟綿綿地倒了下來……
白薇抱著小鬆鼠走進一個僧院。向日。
清潔法師正在院內澆花,那白菊、黃菊、墨菊,水盈盈的。
清潔法師說:\"紅塵,來了。\"
白薇問:\"法師身體可好?\"
清潔法師說:\"每天吃素的,白菜蘿卜,蘿卜白菜;西紅柿茄子,茄子西紅柿,還有那西葫蘆,身體還有不好?你瞧,我又養了一大堆菊花: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
屋梁上掛著鳥籠子。
白薇問:\"法師還養鳥?\"
清潔法師摘下鳥籠子,把鳥拿出來,放到白薇的手心。
白薇手一顫,那鳥撲騰飛去。
清潔法師一縱身,將那隻鳥抓住,平展手掌,隻見那鳥兒翅膀直撲愣,就是飛不走,像是沾住一樣,任憑怎反展翅,就是飛不起來。接著又輕輕朝起一送,那鳥兒便離開手掌,撲撲愣愣,像是有繩子係著一樣,隨後又落在手心……
白薇看得呆了:\"法師,您真有功力。\"
清潔法師說:\"紅塵,寺裏來過生人,最近咱們要多加小心。\"
深夜,白薇被屋頂的動靜驚醒。
門忽悠悠開了。
一個中年婦人身穿白裝,飄悠悠進了門。她是王璿。
王璿說:\"白薇,我已經知道梅花圖的下落了,你隨我來。\"
白薇跟著她出了屋門,穿堂這院,出了寺門,來到一片樹林裏。
小鬆鼠亦步亦趨。
白薇見中年婦人站住了,問道:\"你是誰?\"
王璿冷笑一聲:\"二小姐,梅花圖就在你身上,快交出來吧,省得落在共產黨手裏,你爹知道了也不會饒過你。\"
白薇問:\"你到底是誰,屬於美洲虎?還是北極熊?或是孤島烏鴉?\"
王璿一聲呼哨。
兩側樹上,6個\"飛天\"裝扮的年輕女人分別拋下一麵大網……
白薇躲閃不及,被罩在在網裏。
小鬆鼠飛快地咬斷著一根根網繩……
白薇跳了出來,與6個\"飛天\"搏鬥。
王璿正欲向白薇後飛刀,被小鬆鼠咬中手腕,飛刀落地。
王璿氣急敗壞,用雙手扼死了小鬆鼠。
白薇左騰右閃,分別擊斃了6個\"飛天\"。
王璿不知去向……
白薇在6個\"飛天\"的屍身上發現了梅花的標誌。
白薇又想到了她的生母蔡若媚,她跟母親最後一次見麵是在一九四九年初,那是後雲南的一個秘密據點。
這天,特務軍校正舉辦時裝表演。
學員們坐於台下,蔡若媚坐於中央。
豐乳肥臀、楚楚動人的劉吉祥穿著一件黑旗袍,腳穿高跟鞋,上台下台,腳步一扭一款,披肩長一飄一仗,時而還用手撩一撩額前留海,舉目環視台下觀眾。
學員們都為這位嫵媚動人的\"少女\"喝采鼓掌。他是一個變性人,是蔡若媚精心培養的特務。
蔡若媚得意地笑著。
隨從甲悄悄來到蔡若媚跟前,小聲說:\"小姐到了。\"
白薇下了轎車,款款而來。
蔡若媚高興異常,她叫道:\"小薇。\"
白薇驚喜地叫道:\"媽媽!\"
母女倆緊緊擁抱。
蔡若媚問:\"從南京來?\"
白薇回答:\"到香港去了一趟。\"
蔡若媚問:\"爸爸好嗎?\"
白薇說:\"好,就是煙抽得凶。\"
蔡若媚問:\"大學快畢業了吧?\"
\"還差一年。\"
蔡若媚說:\"畢業了就到美國去攻碩士吧,別在大陸這鬼地方呆了,到處都是黃土。\"
白薇說:\"爸爸那脾氣你還不知道?兵聽將令草聽風。\"
劉吉祥正好下台來。
蔡若媚說:\"楠楠,快來,這是小薇,我的女兒。\"
劉吉祥說:\"早就聽校長念叨過你,比我想像的還要漂亮!\"
白薇說:\"你好。\"
蔡若媚說:\"楠楠是這裏的優秀學員。這幾天你們就住在一起吧。\"
晚上
劉吉祥看到白薇換衛生紙,不禁驚訝道:\"哎呀,你怎麼出這麼多的血?\"
白薇說:\"我來月經了。\"
劉吉祥驚奇的問:\"月經,那是打哪兒來的?\"
白薇瞪了他一眼:\"怎麼?你還沒有來過月經?\"
劉吉祥不安地看了看自己的下身:\"我……\"
又一天晚上。
白薇端來溫水,撩起旗袍洗下身。
劉吉祥坐在床上嘟囔道:\"你也不嫌麻煩,哪兒有天天洗的?\"
白薇不滿地瞥他一眼,說:我十歲時,媽媽就讓我天天洗,女人哪有不天天洗的?就你髒,臭死了!
劉吉祥說:\"我每禮拜洗一次澡呀!\"
白薇把水弄得\"嘩啦啦\"響,說:\"那不行,不一樣。\"
第二天上午。
白薇說:\"媽,我不能跟他一屋住了,他是陰陽人!\"
蔡若媚得意地笑道:\"他是我的傑作!\"
蔡若媚的豪華別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