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不自私呢。”勃利斯德冷靜地咧開嘴笑笑,他的兩片薄嘴唇打算說點什麼得意的話時,就會有這種表情。“我就像一頭餓豬一樣不自私。”
馬丁竭力勸他改變主意,但是沒有成功。馬丁憤憤地對他說,他對雜誌的痛恨過於激烈,簡直如同宗教狂熱。甚至還刺激他說,跟古代那個在以弗所焚燒狄安娜神廟的年輕人比起來,他的行動更可恥,一千倍地可恥。可勃利斯德在這頓暴風雨般的指責下,不動聲色地呷著甜酒,承認對方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實的,隻是關於編輯的說法不對。他對他們有深切的仇恨,於是指責起他們來比馬丁更加猛烈。
“希望你能替我打出來,”他說,“你打起字來比任何速記員都要快一千倍呢。現在,我想給你提點忠告。”他從大衣口袋裏掏出一卷厚厚的稿子。“這是你的《太陽的恥辱》。我不是看了一遍,而是兩遍,三遍。這是我對你的最高敬意。聽你說了《蜉蝣》的那番話,我隻好默不作聲。不過我有一句話要說:《太陽的恥辱》出版後肯定會受人歡迎。這篇文章會引起一場爭論,這對你來說,僅僅在廣告價值方麵就值幾千塊錢呢。”
馬丁笑了。“我猜,你的下一個建議就是要我把它投給雜誌吧?”
“絕對不是,如果你想要它出版的話,不能投給雜誌。把它投給第一流的出版社。也許某個出版社的審稿人精神失常,或者飲酒過度,會提出有利的意見。你讀過許多書。那些書在馬丁·伊德的頭腦中經過提純處理,最後被傾注在《太陽的恥辱》裏,馬丁·伊德有一天會成名,他的名望多半將仰賴這篇作品。因此你必須給他找個出版商,越快越好。”
那天晚上,勃利斯德很晚才回去,他踏上電車的第一級踏板時,扭回頭來把一張卷得緊緊的皺紙團塞進馬丁的手裏。
“拿著吧,”他說。“我今天去看賽馬,有人向我透露了內幕消息。”
車鈴叮當響起,電車開走了。馬丁獨自在那裏奇怪手裏這團皺巴巴、油膩膩的東西到底是什麼。回到屋裏,他把紙片展開一看,原來是一張一百塊錢的鈔票。
他毫不遲疑地把錢花了。他知道他的朋友總是十分有錢,並且確信自己會成功,有能力歸還的。第二天早上,他償清了所有債務,預付了莫琳亞三個月的房租,並且把當鋪裏的東西全部贖了回來。接下來,他為曼琳艾買了結婚禮物,還為露思和戈苔洛忒買了些比較簡單的聖誕節禮物。最後,他帶著席爾瓦全家大小去奧克蘭,用剩餘的錢給他們買了去年冬天許願過的東西。雖然晚了一年,但是許過的願總算是兌現了。他給席爾瓦家每人買到一雙鞋,連莫琳亞也得到一雙。除此之外,還買了喇叭、布娃娃、以及各式各樣玩具、大包小袋的糖果堅果,把席爾瓦全家大小的懷裏都填了個滿。
正當這支奇怪的隊伍跟在他和莫琳亞身後,開進一家糖果店去尋找一根最長的手杖糖時,他跟露思和她母親相遇了。蒙埃司太太大為震驚。就連露思也感到傷心,因為她是個愛麵子的人,可她的愛人卻跟莫琳亞下巴挨著腮幫子站在一起,身後還跟著一幫衣衫襤褸的葡萄牙小流氓,這可太不雅觀了。然而,讓她傷心的是,他缺乏自尊心。她從這件事看出,他不可能用行動證明已經忘卻了自己的工人階級出身,這一點最讓她感到痛心。這種出身本來已經夠丟人的了,可他還要厚著臉皮麵對世界——她的世界——這可太過分了。雖然她跟馬丁訂婚的消息沒有公開,但是他們長期以來的親密接觸也並非沒有引起人們的竊竊私議。就在這個商店裏,也有她的幾個熟人在偷眼注視著她的愛人和跟在他身後的那幫娃娃呢。她缺乏馬丁那種寬宏隨便的氣度,無法不受環境的影響。她傷心透了,她敏感的天性受不了這種恥辱,氣得顫抖起來。那天晚些時候,馬丁到了她家,打算找個有利時機把禮物拿出來送給她。露思居然流下了氣恨的眼淚,他著實感到意外。她傷心的場麵讓他覺得自己太粗魯了,可他並不明白是為了什麼緣故。他根本沒想過,應當為結識某些人而感到恥辱,也絕對不能理解,帶席爾瓦一家出去,給他們買些聖誕禮物,是丟了露思的麵子。等露思解釋過後,他明白她的意思了,他認為這是女人的一種弱點,每個女人都有這種毛病,連最了不起的女人也難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