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節 驚蟄(1 / 1)

“驚蟄”兩個漢字並列一起,即神奇地構成了生動的畫麵和無窮的故事。你可以遐想:在遠方一聲初始的雷鳴中,萬千沉睡的幽暗精靈被喚醒了,它們睜開惺忪的雙眼,不約而同,向聖賢一樣的太陽敞開了各自的門戶。這是一個帶有‘推進’和‘改革’色彩的節氣,它反映了對象的被動、消極、依賴和等待狀態,顯現出一絲善意的冒犯和介入,就像一個鄉村客店老板淩晨輕搖他的諸事在身的客人:客官,醒醒,天亮了,該上路了。

我極少大段引述別人的作品,這回則不同,上麵的文字,出自葦岸筆下《廿四節氣·驚蟄》,寫於1998年3月6日,農曆二月初八;天氣情況:晴;氣溫:14℃-2℃;地點:北京昌平。抄在這裏為的是紀念我的朋友,一位故去六年的優秀的中國散文家。

葦岸喜歡大地。大地雖然如此之大,但許多人早已感到陌生。他們的相關記憶是:道路、地板、車、寫字樓、臥房和廁所。大地在哪裏?人們影影綽綽覺得它在鄉下,或者藏身於五十年之前的詩集裏,它的一部分暫存在公園,其餘的被房地產商人暗算了,至少給修改了。

如果不記得大地,人們上哪兒去體會驚蟄、雨水的含義與詩意?農曆的節氣,仿佛談天,實則說地,說寬廣的大地胸懷呼吸起伏。節氣的命名非在描述,而如預言,像中醫的脈象,透過一個征候說另一件事情的到來。

葦岸寫道:“連陰數日的天況,今天豁然開朗了。……小麥已經返青,在朝陽的映照下,望著清晰伸展的茸茸新綠,你會感到,不光嬰兒般的麥苗,綠色本身也有生命。而在溝塹和道路兩旁,青草破土而出,連片的草色已似報紙頭條一樣醒目。”

而在我的居住地,驚蟄時分,草還沒有衝出來用新綠包圍從冬日裏走出的人們。盤桓已久的街冰卻稀釋為水,像攥一個東西攥不住漏湯了。南風至,吹在臉上,是風對臉說的另一番話語,不止溫潤,還有情意。天氣暖了,人們仍然喊冷。此際“凍人不凍水”,人的汗毛眼開了,陽氣領先,反而擋不住些微的春寒。汗毛眼是人體九萬八千竅孔之一,何故而開?因為驚蟄嘛。

驚蟄不光是雷的事情。雷聲滾過來,震落人們身上的塵埃,震落草木和大地身上的塵埃。驚蟄不光是小蟲的事,蟲子終於在這一天醒了。誰說冬眠不是一種危險?醒不過來如何?以及到底在哪一天醒呢?驚蟄有如驚堂木,握在天公手裏,“啪”地一聲,喚醒所有的生命。

其實這一切是為春天而做的鋪墊。春天尊貴,登場時有解凍、有返青、有屋簷冰淩難以自持、有泥土酥軟、有風箏招搖、有人們手裏拿著白麵餅卷豆芽、有楊樹枝上鑽出萬千紅芽。是誰擺這麼大的排場?

——春天。而驚蟄不過是迎接它的候場鑼鼓,好戲在後邊,像葦岸說的:“到了驚蟄,春天總算坐穩了它的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