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節 鐵匠(1 / 1)

早上醒來,一個想法鑽進腦袋——我想當鐵匠。當鐵匠多好,過去怎麼沒想到這個事呢?

在鐵匠鋪,用長柄鉗子從爐中夾一塊紅鐵,丁當丁當地砸,鐵像泥一樣柔韌變形。把鐵弄成泥來鍛造,是鐵匠的高級所在。暗紅的鐵塊燒透了,也懵了。這時,當然不能用手摸它,也不可用舌頭舔。砸吧,丁當丁當。

鐵冷卻了,堅硬了,也不紅了,以暴雨的節奏打擊,那麼美也那麼短暫。那時候,鐵是軟的。

用鉗子夾著火泥向水裏一探,“嗞拉”一聲,白霧騰起。這件事結束了,或完成了,這像什麼呢?真不好形容。這是一種生命擴張與凝結的感覺。

而鐵匠,穿著白帆布的、被火星兒燙出星星般窟窿的圍裙,滿臉皺紋地向門口看——門外的黃土很新鮮,沿牆角長一溜青草,遠處來了一個騎馬的人。

曆史上,鐵是強力的象征。《舊約》上說:“以色列整個地區未發現鐵匠,因為腓力斯坦人說,免得希伯來人製造劍和矛。”在非洲,冶鐵是宗教儀式的中心,安哥拉人在冶煉時,巫師把神樹之皮、毒藥和人的腦漿放入灶穴,當拉風箱的人開始工作時,伴有歌唱、舞蹈和羚羊的粗野音調。

在蘇丹西部,鐵匠像祭司一樣得到國王的保護。而在北非,鐵匠可憐地處於受侮辱的最底層,正如西藏的鐵匠被視為最低等級的成員,因為他們製造了屠刀。而布裏亞特——蒙古人認為鐵匠是神的兒子,像騎士一樣無比光榮。

鐵匠是刀的父親、犁的母親。在人類的文明史或殺戮史上,鐵匠比國王的作用更大。不說刀劍,一個小小的馬鐙便能帶來版圖的延伸。

鐵匠所以神奇或另類,因為他們麵對的是古代人類最為敬畏的兩樣東西:火與鐵。鐵匠鋪如同產房,在火焰中催生奇特之物,從車軸到火鐮。布裏亞特人的薩滿儀式唱道:

你們這九個“波信陶”的白色鐵匠啊,

你們下降凡間,你們有飛濺的火花,

你胸前有銀做的模子,你左手有鉗子,

鐵匠的法術多麼強大啊,

你們騎著九匹白馬,

你們的火花多麼有力量!

漆黑的鐵匠鋪裏的“鐵”味,是鍛擊和淬火的氣息。爐火烤著鐵匠,他的臉膛像通紅的鐵塊一樣光彩煥發。在太陽下,鐵匠的臉黝黑,像塑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