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節 告別桑園(1 / 1)

搬家之後,我也離開了桑園。

桑園是我對它的稱謂,市政當局並沒有任命,石上刻著“青年園”。這一片綠蔭當中曾有一棵桑樹。我見過桑葚,由綠變紅,像魚子一樣飽滿地擠在一起。就管它叫桑園。

樹木是城裏找不到的好朋友。它們多麼寬容。我為什麼使用“寬容”這個詞?因為它們始終接納我,似乎還知道我寫短文稱頌著它們,日“桑園”。

有許多次,我幼稚地——幼稚的意思是扭捏——想和桑園做一次道別,卻不知怎麼做。它們,依然緘默、沉鬱、凡俗,讓人有話說不出來,應該說“人尤如此,樹何以堪”。仿佛樹比我們還能擔待:就走吧,沒啥。

即使閉上眼睛,我也能說出桑園每一棵樹的位置,說出樹種和它身邊常有的垃圾。桑園一共有五棵鬆樹,包括練功之人為掛衣服而釘鐵釘的兩棵鬆樹,有迎春花、洋荊木、碧桃樹、杏樹和被遛狗的人踩得狗屁不是的洋草坪。

有一天,我走過那條街,誤入桑園,沿著回廊走。之前瑞雪先降,樹們苒苒聳立,頂戴白雪之冠,於清明的夜色中楚楚生動。我說,多像仙境啊,並企圖和每一株樹拉拉手——大幹部和僚屬見麵時,常自然而然拉拉手。樹於深夜的靜默,讓人無法輕浮。它們——我說的是樹,此刻收住了心跳脈搏,把呼吸也屏回,隻和天地交流。我和吾妻說,多像仙境啊,樹們站立黝然,邪不可幹。它們個個戴著棉花的白絨帽,雍容整肅,仿佛讓我們慚愧。我們慚愧嗎?隻是離開了桑園。我還沒準備好和新的鄰居做朋友,在鄰居身上發現美。但桑園難忘啊,沒有置酒,也沒有各式的儀式,說離開就離開了。

當我再去桑園的時候,已覺察出異己感。樹哪也不走,人已搬遷。別指望它們諒解,植物比人還愛賭氣,不理就不理吧,我隻好偷偷地懷念。

§§第四輯 童年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