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節 十月蟋蟀入我床下(1 / 1)

在莊河,白天看山。人稱此地為“北國小桂林”,山自平地突兀而起,像塔,不同於北方常見的連綿峰巒。

山形如人,奇崛是說骨架,還要有容貌姿色,如樹影山嵐。峭岩披掛層林,無一地裸露,草木香氣無孔不入。遊人凝神於這裏的寂靜時,布穀鳥飄出幾聲鳴啼,然後靜了,仿佛在說夢話。黎明前纏綿而至的白霧鎖住山腰,又在日出時纏綿而散。黃昏將至,這裏的華麗中充斥著蠻荒之氣。此地名冰峪溝,尚在開發。山之轉折處常有一彪人馬呼嘯而來,紛紛落鞍。但他們不是土匪,邀你上馬,按時收費。山民們放棄了土地,投身旅遊業。

水是風景眉目。這兒的水清且淺兮,一路蜿蜒,化作瀑,積為潭。潭之深也到了投石回聲即“撲通來了”的程度。水漫卵石,遺音潺潺,行路的遊人掬一捧可洗暑氣——卻不能喝,山民說胡桃的青皮泡在水裏,毒性大。

和桂林相比,冰峪溝山勢更近於戾,也缺少夢一般的漓江。

晚上居木板房,空寂,去戶外呼吸過山野的香氣後,躺下看月。山中曉月確乎離人間太遠,如柳宗元稱“山高月小”。才睡,被蟋蟀之音吵醒,一翻身它便緘口。睜眼睛等著,漸漸它又響起來。在遠離都市的地方過夜,無蟲聲作伴就有些不相稱。睡不著,起來找蟋蟀。當然不好找,為此開燈關燈,靜臥著,察覺它在床角,《詩經》的一句不請自到:“十月蟋蟀入我床下”。時在九月末。

不可煩,想象這是歌聲。

華茲華斯的詩:“杜鵑,我該稱你為鳥兒呢/還說你是飄蕩的聲音?”

月色下,蟋蟀飄蕩的聲音成了夜的花邊。世間該出聲的不讓它出聲總做不到,出聲了有時不免招衝突。《孫子兵法》雲:“水激而鳴”,轟鳴出於水的盛大,可以挾裹木石。蟬也不甘寂寞。虞世南詩:“居高聲自遠,非是藉秋風。”人說,蟬為人的冤氣所化,總在喊冤,待捕蟬人將它捉入布袋,此聲才休。台灣的王鼎鈞先生在文章中借主人公之口說:“狀是不能告的。”

蟋蟀別名促織,雄的才叫,雌蟋蟀不言聲。雄蟋蟀的聲息,主題明確,孜孜求偶。此舉不如人練達,鳴而無應還有別的辦法,何必叫到天明?但蟋蟀也不傻,不肯到地中央放喉,像歌星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