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東村回來的路上,我看見夕陽中的胡四台村像油畫一般典雅。
那些破爛的房屋不知哪會兒換上了鍍金的衣裳,靜悄悄地站在白楊樹邊,姿態溫柔或許還可以說成羞怯。村邊的湖泊熱烈地盛滿西天的堂皇,鴨子竟不敢涉足嬉戲。這條在草原中露出難看的白色的公路,也換成暖調子,像布滿橙色的密密的小甲蟲,通往天邊。色·拉西平時遭人譏笑的土屋這時顯出藝術格調,屋簷探出的椽木鍍上一層銅色,青草在屋頂左右搖晃,像為羊圈裏僅有的兩隻羊表演土風舞。此時宜有一支弦樂四重奏樂隊,比如“塔卡斯”,穿黑色西裝坐在村口演奏一支深情雅致的曲子,鮑羅丁或斯美唐納。
在餘暉下麵,白楊樹不再是樸素的、穿著補丁衣服的牧羊人,而如含情脈脈的少婦,豐盛的枝葉眼波爍爍,樹身如舞台追光下的裙裝。在黃昏裏,村裏的屋舍草木成為準備外出約會的盛妝的情人。湖泊和紫色的雲彩約會,楊樹和被鬃發遮住眼睛的白馬約會,色·拉西家裏那頭白肚皮的小毛驢要和誰約會呢?它站在柵欄裏向公社那邊遙望,每當開過一台拖拉機,它的耳朵就像劈叉一樣變平。
崗根·哈日像雕像一樣站在門口,這是我堂兄為比賽而買的一匹洋馬。它的高腳豐臀和微翹的尾巴,使它的動作像舞蹈一樣輕佻。崗根·哈日從不套車幹活,它盡最大的力量昂著頭,削尖的血管密布的耳朵精巧警覺。它的眼睛如純黑的水晶,雅淨無塵。我覺得,馬比其他動物都像雕塑,努力保持著漢朝時的姿勢,身上每一塊肌肉凸現分明,使人忍不住想摸一摸它寬厚的脖頸。在晚風裏,馬轉過頭來的神態最讓人心動,未剪的鬃發在風中披紛,它的聰慧的眼裏似有無限心事。
如果馬會說話,吐露的必是詩歌一樣的詞話,關於河流、草地和郭日郭山那麵的馬們的愛情。我曾經看過兩匹馬在山那邊的草場漫遊、吃草,然後交頸佇立,蜜汁一樣的暮色流淌在它們飽滿的肢體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