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紀最優秀的抒情詩人裏爾克自撰的墓誌銘是一首詩,寫道:
“在如此眾多的眼瞼之下,獨自超然地安眠,也是一種喜悅……”
在德語中,眼瞼與花瓣是同義詞。花瓣的造型又的確近於美女垂下眼簾。因而,詩人可以在眾多的花瓣下安眠。在發音上,德語的眼瞼與“歌聲”同音。作為詩,這個墓誌銘極美,的確是“一種喜悅”。
由此可窺裏爾克作為抒情詩人的絕妙本領,亦可感歎,純美的作品無法移譯。
裏爾克死在自己喜愛終身的玫瑰花上,但不是花瓣,而是花刺。花刺紮破他的手指後,化膿轉為敗血症,裏爾克於1926年12月歿於瑞士的巴爾蒙特療養院。
在他的生與死中,玫瑰似乎是一個神秘的信使。
裏爾克同他偉大的同鄉卡夫卡同生於布拉格,在這條摩爾德河邊,在裏爾克死後的3年,昆德拉誕生。
玫瑰與葡萄酒,是裏爾克詩中經常出現的意象。玫瑰無疑象征女人,而葡萄酒也是女人(後者是羅丹的說法)。但玫瑰是愛情,葡萄酒是情欲。
像許多大師一樣,裏爾克的一生之中,身旁總有美女繚繞。17歲時,他與瓦蕾莉相戀3年,手撰情書100多封。從相片看,瓦蕾莉之美更近於女神。裏爾克第二本詩集《家神的供品》,即由瓦蕾莉親手裝訂。他後來的女朋友為名女人莎樂美(俄國將軍之女、弗洛伊德的學生)、女雕刻家克拉(後為裏爾克之妻)、女畫家貝克、塔克絲侯爵夫人(也是裏爾克翻譯但丁的合作者)、女演員艾蕾諾拉·朵、女鋼琴家哈汀貝爾夫人(裏爾克稱她為翩薇)、女畫家露露·拉莎、閨秀畫家芭拉蒂(裏爾克與她在瓦雷山穀旅行,發現一座古堡,遂搬入居住)。
所以在此引錄這些女人的名字,是表明裏爾克的確是在“如此眾多的花瓣”的掩映之下,“獨自安眠了”。
對於死的看法,裏爾克不無詩意地宣稱“當我們站在生命的正中央時,死也正站在我們的正中央,不斷地哭泣”。(形象詩集)
他又說:“死神從各種事物的間隙中凝視我們,像從厚木板中探出頭來的一根鏽鐵釘。”(書信)
如果裏爾克說得對,那麼死神的確站在鏽鐵釘一般的玫瑰花刺上凝視過詩人。那時候,詩人剛剛出版了耗時10年的詩歌《多伊諾的悲歌》,的確站在了生命的正中央之時,奈何?一切都被裏爾克說中了,包括死神的行蹤。
然而女人們依然“如水晶般深奧,在深澈的黑暗裏沉默著”,在女人麵前,裏爾克“感覺自己像聖誕節的雪,正熊熊燃燒”。當死神終於介入其間時,裏爾克絕望了,他回到古堡寫下遺書,這種感受或許如他在一首詩題中所表達的那樣:
“無法再將感情移入等待玫瑰花開時的期待與憧憬。”(多伊諾的第一悲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