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為什麼不招呼我?”弗洛伊德問。
詹姆斯淡淡一笑:“我不想麻煩別人。”
弗洛伊德感慨萬端,80歲的人已近死神門檻了,但詹姆斯卻不願因此給別人添麻煩,躲過險境後,依然談笑自若。
馬克思的二女兒和女婿,終生無子嗣。他們覺得人過了70歲,就會成為社會的累贅。作為革命家,法拉格在70歲之前決定自殺,妻子勞拉同他一起自決。
有人認為,一些賢哲對死的看法近於輕率,其實輕視死並不是不尊重自己的生命。他們對生命的尊重是在生前更多更好地為社會奉獻,於死就能了無牽掛。
清代詩人袁枚曰:“男兒為報君恩重,死到沙場是善終。”對軍人來說,戰死沙場,乃是最完善的結局。
“人固有一死”,這話的確不錯,但“生活的依托是行止而不是歲月,是思想而不是呼吸,是感情而不是鍾點”(菲·白利)。生生死死原本是密不可分的。生命的質量。遠遠高於數量。活得長能證明什麼呢?隻能證明活得很長。一個人活得再長,對永恒歲月而言,亦不過刹那而已。
印度的瑜珈教認為,人的生命不是以年、以月、以日計算的,而要用“息”來計算。一呼一吸即“一息”,人的一生注定以多少“息”為限。因而操瑜珈術的人,講究呼吸的深緩悠長。反過來說,由於疾病或其他原因造成氣喘籲籲的人,無疑在耗費自家的性命。
瑜珈的觀點,以中國禪宗的話說,叫“入定”。這是一種安詳、平和、與世無爭的心態及價值觀。
但細想,不論把呼吸控製得多麼完美,也隻是單純的活著而已,瑜珈大師也免不了有辭世的那一天。除了生理延年益壽的意義外,找不出更積極的價值。
死,固然是一個人肉身的永久滅寂,但一個民族是不會死的。如果一個民族都不畏死,它所迸發的力量就極為驚人。抗戰時期,河北孟縣一個大村的幾千口回民躲逃兵禍,才出幾裏,有人喊:“鬼子把清真寺燒了!”人們站定回首,老老少少無不流淚。他們全體衝回村裏,雖然手無寸鐵,咬著牙和日本人一決死生,男女老幼悉數殉難。
侵略者如果遇上了這樣的民族,無論如何也贏不了一場戰爭。
抗日名將張自忠,相貌堂堂,豪氣逼人,戰死的經過充滿英雄色彩。他的副官馬孝堂回憶說:“總司令猛然前仆,旋又站起,右肩出血了。到了十裏長山還在前線指揮,接著左臂也流血了,他還站在那裏,怒目圓睜,大聲呼喝指揮。總司令突然向後一歪,右胸噴血,濺了我一身。敵人一窩蜂衝上來,總司令命令我走開,說‘我這樣死得好,對國家,對民族,對長官,心裏都平安了。’接著閉上了眼。”
中國人講究忠烈,其境界可使鬼神變色。西湖邊上嶽飛廟正殿後麵,立一塊石碑,上刻黃庭堅手書“武官不惜命,文官不愛錢,天下可以太平矣”。中國的事固然複雜,但之所以還有前途,憑的隻是中國人的這一點精神。
大革命時期,廣東佛山市大瀝鎮的農民自衛軍領導人謝倫,在“四·一二”之後,連同71歲的老父親謝泰珍一道被捕,押到村邊砍頭示眾。敵人欲先殺謝倫,他提出:“稍後老父一步而死。”謝倫跪行到父親麵前,叩頭行禮道:“請父親大人先行,兒子給您送終了!”
謝泰珍眼淚奪眶而出,鎮定走向屠刀。
謝倫在父親屍體前再次叩頭,挺起身,隨父而去。
謝倫盡忠於革命,盡孝於父親,死得讓人蕩氣回腸。
先賢殉身,不僅酷烈,也有似水柔腸。方誌敏得知自己被處死刑,在獄中抒情地寫道:“在我埋骨的地方,或許會長出一朵可愛的花來,這朵花你們可視為我的精神寄托吧!在微風吹拂中,如果那朵花上下點頭,那可視我在向中華民族解放奮鬥的愛國誌士敬禮!如果那朵花左右搖擺,那就視我在提勁兒唱著革命之歌,鼓勵戰士們前進啦!”
方誌敏懷著這樣的心情走向了刑場。
對於他的死,人們感受到的不僅是悲壯,還有攝人心魄的美。這是人的精神在極點迸放的極美的花。
§§第四章 行走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