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樹林裏走,忽而起風了。這風不算弱,卻明淨無塵。仰麵看綠意連綿的樹冠,聽到咯嚓的折枝聲。一會兒,地上散布斷枝。

被風摧折的悉是枯枝,黃褐色,像死蛇一樣。但權椏伸張,仿佛不甘心於墜棄。周圍的大樹那麼茁壯,葉子在枝上一片片相互摩挲,在風裏把低緩的呼吸聲傳得很遠。

我感到一點悲涼,白楊樹粗壯向上的軀幹泛著生命的青色,枯枝臥在它的腳下,枯枝已經不能叫做樹了。

風止息,在寧靜中,我又想到枯枝,也許毋庸替它悲悼。它或許正在感謝風,將其從彌留中解脫,送還地上,得到盼了許久的安然。它剛剛開始枯幹那會兒,樹幹的汁液已經漸少,枯枝瞅著葉子片片發黃,不知何時飛旋而走。它也許就盼望回到俯瞰了許久的土地上。但枯枝必須經曆蕭索的整個過程,不能加快,亦不能減慢。那麼,就在風不期然而來之際,這個時刻就叫做大限,也許還是一個慶典。枯枝在離開樹的刹那,總要斷然一響,清脆之聲遠遠近近都聽得見。這聲音的脆亮,是痛苦的最後一吼,還是歡愉的意外之音,我不清楚。或許這兩種情態都包含其中了。

我不清楚的事情,就不再思索了。人的毛病之一,在於喜歡設出兩種結論,然後選擇其一。這就導致更深的迷惑。

就在我快要走出這片樹林的時候,身後又傳來四麵八方的簌簌之音。我回頭看起伏如浪的樹冠,又起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