豬圓玉潤
她是個出神入化的“魔術師”,
十指驚人地靈活,
心思出奇地縝密,
往往汗不流、發不亂,
便能“變”出滿桌的五彩繽紛。
以前,過年總給我“花團錦簇”的感覺。
車子一駛進怡保的大宅,洋洋的喜氣,便兜頭蓋臉地潑了過來。種植在大門處那一株紅毛丹樹,子結滿枝,那種嬌憨的豔紅,醒目而又浪漫,像春天熱烈地綻放於枝頭的笑靨。
頭發一絲不苟地梳得整整齊齊的婆母,總蕩著一臉親切的笑意,站在大門口,迎接從新馬各地趕回去共慶新年的親人。
婆母個子瘦削,背脊挺直,遠看像鉛筆,近看也依然像鉛筆,一根精神抖擻的鉛筆。在烹飪這碼事上,她是個出神入化的“魔術師”,十指驚人地靈活,心思出奇地縝密,往往汗不流、發不亂,便能“變”出滿桌的五彩繽紛。幾十口人,分別坐在三張大大圓圓的雲石桌子旁,把笑聲糅進食物裏,大嚼特嚼;把快樂摻進酒水裏,大喝特喝;我親愛的婆母呢,整張臉亮亮的,靜坐一旁;有時,眾人說了個笑話,她便仰天大笑,露出了很白很整齊的假牙,非常非常的快樂。
讓人歎為觀止的除夕大餐,僅僅隻是新年的“序曲”而已,婆母會做的好菜不計其數,餐餐不同,變化無窮;而三餐之間,可口小食源源供應。肉可成林,酒可成池,新年期間,“五髒廟”完完全全沒有休息的機會,可大家都心甘情願地當“拚命三郎”,隻恨自己未能像牛一樣,多生一隻胃囊,好用來反芻!
我一向都有“年糕情意結”,婆母所做的年糕,就像是“褐色的月亮”,圓、柔、滑,不粘手,不膩口。她常常告訴我,年糕難做,因為它小氣,恨人偷窺;如果半途掀開鍋蓋來看,一定前功盡棄。我想,年糕其實不是小氣,而是自重。它喜歡在不被監督的情況下圓滿地成就大業,你若對它沒有信任,它便敗給你看。嘿嘿嘿,做的是年糕,學到的卻是“用人的道理”!
常常,大家聚在一塊兒大聲吆喝著玩牌時,婆母便為我們準備年糕。有時,她將年糕蒸得像水一樣軟,讓我們蘸著新鮮的椰絲吃,那是一種十分溫柔的口感;有時,她用芋頭和番薯夾著年糕,沾著麵粉,炸得香香脆脆的,吃起來異常過癮;有時呢,她以年糕煎蛋,而這,正是我最喜歡的一種吃法。婆母先用微波爐把切片的年糕弄軟了,在蛋沫中加入少許鹽、少許蛋糕粉,讓蛋沫蓬蓬勃勃地把甜甜蜜蜜的年糕裹住,在油裏煎成燦燦爛爛的金黃色。金光閃爍的年糕,香得讓人吃著時連骨頭都酥軟了!
婆母做的臘腸,也是一絕。她把上好的五花肉切得細細細細的,用玫瑰酒和其他調味料醃了,慢慢慢慢地灌入薄薄薄薄的腸衣裏,每條長約六寸,飽飽滿滿的,兩頭用細繩綁了,一條條吊在竹竿上,拿到太陽底下曬。如果幸運地遇上豔陽天,連續曬上四五天,便大功告成了;倘若間有陰雨,便得拖上十來天。臘腸怕雨,一旦雨濕,便唱挽歌。因此,天色稍陰,婆母便得飛奔著把臘腸收進屋子裏。有時,老天耍脾氣,時晴時雨,她便奔來撲去,時而收進,時而送出,一日數回,精疲力竭,元氣大傷。然而,縱是如此,婆母依然甘之如飴。
吸飽了陽光的臘腸,幹、硬、結實。把它放在飯麵上蒸,蒸好後不要切,整根叉著來吃,酒氣纏著油脂,肉的腴香纏著陽光的芳香,吃著時真想仰天長嘯,哎呀呀,生命美好如斯,夫複何求!即連那沾著臘腸油的白米飯,也香得讓人一連吃上兩大碗而尚不知飽!
廚房對於婆母來說,就好像帽子之於魔術師。魔術師隻要輕輕地揮一揮帽子,便能變出小雞、兔子、鴿子等等等等,而婆母呢,隻要在廚房兜兜轉轉,便能端出千變萬化的可口菜肴。
她這種“無邊的法力”,完全源自對親人“無窮無盡的愛”。